“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生芻一束,其人如玉。毋金玉爾音,而有遐心。”

    酒宴的最後,自然要說起白駒園的原主人。

    “啓賢兄當年攜美夜奔,爲我們後輩做出先例。不知他現在過得如何,左不過美人在懷、財運亨達、高官厚祿、兒孫滿堂,以致於徹底忘了舊友。現今他人雖未至,起名‘白駒’的美意不減,我們在白駒園中,或許該遙敬一下這位前輩。”楊自遠道,說完舉杯。

    陳燦、水芸、柳紆滎、楊夢世、陸薏苡等無論認識不認識,都無恩怨,所以很坦誠地舉起杯,微微相邀後將杯底酒飲盡。

    喝了酒,夢世推了推薏苡問:“啓賢是誰?像是陸家的排輩。”薏苡小聲答道:“是不是裝傻?啓聖以後不就是啓賢了?他是陸家的嫡次子,二十六年前和家裏的繡女私奔了。”

    夢世故作驚訝道:“那不是比師父還早?”薏苡回以無奈的眼神。

    等小輩們低語完,衆人間歇各有心思,陳燦重新渲染主題道:

    “這次大家放下成見,讓我這個不速之客也蹭了一頓美酒,頗感歉疚。但我這個人就是臉皮厚,對我惡語相加也沒什麼。”

    “我還知道,有我在大家喝得都不盡興,你們或是父女、或是甥侄,是圓圓滿滿的一家子,而我只是個外人。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因爲從小知交的好友、同窗再次相見時,沒有對我刀劍相加。我或許變了,或許沒變,但也請不要忘了我這個朋友。”

    “水芸。”陳燦將目光投向水芸。

    水芸從他說到“從小知交的同窗”就已經開始面露不屑,等陳燦特意點名,立刻當面把酒杯擲到桌面上。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陳燦神情凝固了一瞬,又笑起來。已經很多年沒有外人敢對他這樣甩臉子了,不過是水芸,倒也不意外。

    “也是,道不同不相爲謀,這是二十年前就已經定性的。那麼期待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相見。”

    這次的識時務,讓水芸重新端坐,一言不發。

    然後就是來此的目的,陳燦望向楊自遠。楊自遠雖然年長他們,如今卻更顯年輕,帶着神情冷漠的威嚴。如果能得到這樣一份力量,陳燦曾想,既然成爲這樣的人,自己絕不會默默無聞!

    “子彰,以後在莫城我們要多多配合,和平共存了。”

    楊自遠將敬酒一飲而盡,但對陳燦的說法,加以反駁:“你就算敬你的手下,也不該敬我。因爲我馬上就要走了,希望不要有一天在高金懸賞那裏見到你。”

    陳燦神色一沉,追問道:“你要走?”

    楊自遠笑道:“這要看兩個小輩的婚事了。一旦主持完他們的婚事,我或許對這裏的事務,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時大家看向陸薏苡和柳紆滎兩個。

    “薏苡你……”水芸自然知道他們的情況。

    薏苡頗感爲難地說道:“那父親你恐怕喝不到我們的喜酒了,我和阿凌約好的,等他活過二十歲再成婚。何必虛耗名頭,我再成了寡婦。”

    柳紆滎從旁笑了笑,也接話道:“岳父,舅舅,你們也知道,嫁給我們柳家的女人下場都不好。與其薏苡跟着我,沒了結果,不如像現在這樣兩不約束。沒成親之前,我會把薏苡以妻子視之。你們知道的,我比較挑剔,除了薏苡沒人可以成爲我的妻子。”

    全場寂靜的目光中,楊夢世欲言又止,終是沒有說出話來。他連那兩個字都說不出。

    水芸聲音都低啞了。

    “已經這麼惡劣了嗎?”

    只有楊自遠看着柳紆滎的樣子,嗤之一笑道:“禍害遺千年,放心,你絕對活得久。”

    一時大家甚至不知道該看誰。

    柳紆滎笑得矜持,說道:“承岳父吉言。”

    這時楊自遠已經擺手,聲音頗爲不快道:“好了,沒事就散了吧,下次的事下次再說。年輕人果然沒個定性。”

    楊夢世又偷偷摸了一口酒,一飲而盡,率先站起來道:“我去外面逛逛。”

    柳紆滎對水芸說道:“舅舅,你可以回去了,這裏明天我會找人來收拾。”水芸也不拖泥帶水,與楊自遠別過,低低囑託了小輩兩句,毫不猶豫地下樓。

    留下的陳燦也不好說什麼,只有陸薏苡的眼神還有所挽留,楊自遠明顯還要再坐一會兒。陳燦便故作輕鬆地起身道:“來日方長,改日再聚。”

    楊自遠點點頭,陳燦疑慮重重地結束了這次行程。

    屋裏終於只剩下三個人,楊自遠說道:“薏苡你也出去!”

    “父……”薏苡猶豫不定,她根本不想阿凌和父親待在一個空間裏。

    “薏苡,你先出去。”柳紆滎也這樣說,神情透着冷漠。

    薏苡心內狂跳,但也耐不住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視線,重新回到院子裏。

    室內再次沉寂了下來。柳紆滎感覺有一點熱,準備起身開窗。

    “你有沒有想過,這就是你兩世都沒活明白的原因。”楊自遠突然開口。

    柳紆滎緩緩回頭,神情帶着僵硬。

    “您說什麼?”

    楊自遠挑眉道:“你不瞭解我,我卻瞭解你。你確實是一個不貪心的好孩子,做過唯一後悔的事,就是殺了對你毫無防備的水雲琦吧?”

    柳紆滎聲音發冷。

    “你到底是誰?!”

    楊自遠也站了起來,目光平視。

    “薏苡的死都動搖不了你,你卻因爲一句‘死而復生’走入了魔道。那麼,再來一次怎麼樣?”

    柳紆滎終於動容,帶着判斷真假的嚴肅。只有楊自遠步步逼近,最終走到了他的身側,推開了木窗。

    “你怕嗎?”楊自遠回頭。

    柳紆滎微微目眩,重新回頭想要打量這裏,發現有些陌生。又突然向後磕絆到了凳子,還好手扶一張案几才穩住。

    “你……”果然知道,從那裏來。

    楊自遠笑道:“那段日子怎麼樣?是不是生不如死?”

    握緊拳頭,柳紆滎努力壓下那一段記憶,那是關於血與火的。然後顫抖着手,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喉嚨,死死盯着楊自遠。

    楊自遠輕笑了,還是俊朗飄逸的模樣。

    “你不怕死,我知道。所以我不會讓你死。那個叫李民生的,血裏缺了一味東西,不過是個替補。水雲珏就更算不上了,這一世他連情傷都未嘗過,怎麼可能是什麼赤誠之血。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配稱爲真正的鑰匙。炎灼劍已經認主了吧?你纔不敢帶出來。所以這次,在你血液凝固之前,要不要再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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