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飯點,羽生結弦帶着白月來到附近的一家拉麪小館,很快就上來兩碗香味撲鼻的拉麪,騰騰的熱氣薰暖了兩個人在冰場凍了許久的臉。
羽生結弦拿了兩雙筷子,把其中一雙遞給白月。“這家的拉麪我從小喫到大呢,很好喫哦。”
他吃了兩口,看見白月漫無目的地劃拉眼前的面,遲遲沒有要品嚐的意思。
“沒有胃口嗎?剛纔看完「讓我取悅你」之後,月醬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白月頓了頓,像下定了決心似的,直直地注視羽生結弦的眼睛:
“羽生,對不起,或許我這麼說有些不禮貌,但是我還是想真實地告訴你我心裏的感覺——”
“剛纔的節目,你沒有取悅到我。”
白月讓羽生結弦表演它的本意,是想讓它的表演者換個心情。可是節目越往後,白月的神情倒是越凝重了。
她看過許雨青發來他2021賽季這首短節目的比賽視頻,見過那樣意氣風發想要讓全世界爲他着迷瘋狂的樣子。
才格外覺得,如今面前的人只是把那些練習無數遍的動作,通過腦子下指令讓身體做出來罷了。
節目完成度很高。從羽生結弦結束表演時一切ok的表情看,白月猜技術角度來說應該挑不出什麼缺點。
“一個人想取悅另一個人,前提是他已經積攢了巨大的能量和自信,足以用自己的快樂去感染別人的情緒。”
“如果像戴着面具的小丑一樣,揹負着沉重的悲傷,還要努力去逗人發笑的話,也許能騙過天真的小孩子,卻騙不過自己。”
“羽生,我覺得現在的你不快樂。”
說完這番話的白月不敢再看羽生結弦,低頭拿起筷子,把有些坨掉的面胡亂地送入口中。
“嗯。”羽生結弦聽到這裏,只是淺淺動了一下喉結。
兩個人沉默地把面喫完。
走出小館的時候,雪早已經停了,溫和的陽光趕在夜晚到來之前,還是光顧了這片土地,正暮色向晚。
樹枝上堆積的一團團雪在夕陽的映照下,像初綻的金色小花。
-“我……”
-“你……”
兩個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來。
-“我不該這麼說……”
-“你說得對……”
又是一陣沉默。
羽生結弦心裏清楚,她把他一眼看穿了。自從他開始相信“努力會白費”這件事之後,他,和他精心設計的花滑節目,都在面臨四分五裂的崩塌。
和白月成爲朋友,讓他嚐到了些許短暫的從未體驗過的快樂,但是這和他長久以來積攢悲傷的那一面,有着天然的隔閡。它們不能互相影響,亦不能互相抵消。
白月反省自己,覺得自己沒有立場對羽生說這些。
哪有剛認識兩天就對朋友的表現發表這麼糟糕直白的評價的,況且人家可是世界冠軍,能夠登頂的人自然有超出常人的傲氣和堅持。自己作爲一個圈外的小白,能和他成爲朋友已經很不可思議了。
再說了,根本還沒有想到能讓他開心起來的方法,指出他不開心,只會讓他更加不開心。
何況現在的局面……是她讓眼前的男孩傷心了。
“我這麼久以來一直不敢直面的內心,今天被月醬一股腦說出來了呢。”
他不忍心再看到女孩愧疚的樣子,終究還是打破了沉默。
“月醬只是看了一段短節目,居然就能夠體會得到我的心情,從某種層面上來說,讓孤獨地努力着的我從深陷的絕望中抽離出了幾分。”
“我想要做到所有人眼裏羽生結弦應該成爲的樣子,抱着這樣的想法爲花滑付出了我的全部。”
“可是如今,花滑的後輩們像開春的花朵一般涌現,越來越多的人在等我下墜。我所追求的有關花滑的一切,是不是應該到此爲止了?”
羽生結弦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試圖雲淡風輕地提出最後那個問題。
白月靜靜地聽羽生說完,本來自然垂在身側的雙手此刻有種不知道該放在哪裏的感覺,她忐忑地把右手揣進了大衣的口袋,卻摸到那朵布藝的櫻花。
「我的口袋裏,明明就有你的春天啊。」
白月突然冒出了這樣的想法。
此時黃昏最後一縷光線已被黑夜吞噬,取而代之的是天邊皎潔的月光。
白月拉羽生結弦到冰場門口的臺階前坐下。她把櫻花從口袋裏拿出來捧在手心,月光下櫻花泛着柔和的淡粉。
“羽生結弦選手,你知道,櫻花的花期總是很短對吧。”
“可是,櫻花是最倔強又最堅韌的。其他的花窮其一生,哪怕殘敗了都盡力攀在花枝上,汲取着枝幹的養分。櫻花和其他的花最大的不同,就是它們會在開得最盛的時候,脫離枝幹,在凋零之前實現屬於它們的自我意識。”
“聽說你們日本人喜歡觀賞櫻花落英悽美的樣子,還喜愛賦予它們一些死生剎那之類的精神含義。”
“世俗皆以爲櫻花在凋零墜落。可是依我看來,它是擺脫了世俗的目光,還有那些賦予它的多餘意義。”
“櫻花脫落花枝的瞬間,其實是迎來了新生的綻放,創造了一場只屬於自己的美麗降落,是世人所不理解的櫻花雨。”
“或許它再有些額外運氣的話,降落時還會剛好遇到欣賞它的人將它捧在手中,成爲書頁中珍貴的一封收藏。”
“4a對羽生選手來說,本該是登上巔峯枝頭後,屬於你自己的二次綻放。可是你所負的期待太多了,讓你不得不覺得,應該爲那些期待着你的人堅持下去。”
“羽生,跳得再高,也是會重新回到冰面上的。”
“以後,就只爲自己降落吧。”
女孩把櫻花重新放回男孩的手中握緊,並安撫一般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撫摸他掌根的手紋。
那個月色如水的晚上,女孩收到了一封郵件:
「如果有一天,你偶然經過正在降落的我的花,你會捧住他嗎?」
她溫柔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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