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小酒館,並非信長今夜的目的地。

    他本該出現在窩金家,和他一起收看mma大賽。

    但他從沒想過自己會笑得這麼開心,在聽到庫洛洛=魯西魯的“風流韻事”後。

    熱鬧的小酒館,並非阿萊特今夜的目的地。

    她本該沉浸在歡愉中,現在她的心中卻只有苦澀與憤怒。

    但她從沒想過,自己會向一個陌生人大吐苦水。

    她側坐在看上去已多年沒換的破爛榻榻米上,光着的腳趾想要遠離彼此之間夾雜的泥。

    狼狽的時刻,實在久違。她有多久沒有光着腳走路了呢?

    達美妮溼原裏有一塊有毒的土地,走上去會有燒灼感,勝過走在指壓板上,扭曲人的五官。老師曾經讓三人光着腳在上面修習。

    朝夕之間是長不出足夠被燒完的厚繭的,阿萊特不得不將念力集中在自己的腳底,讓它與土地之間哪怕多出一層薄膜般的距離也好。

    她失敗了、再次失敗、歷經失敗,終於成功,並連續做了半個月腳底着火的夢。

    天啊,她本以爲自己已經忘記了一年前的那些日子,現在竟悉數回到了她的腦袋裏。

    但也好過想起,她當下的處境。

    “你也喝啊!”信長將酒盞推到阿萊塔的面前。

    陌生的東洋人在一口喝掉了一壺後,給阿萊塔倒了一小盞酒。

    信長顯然已經上頭了,鼻子和熟透了的地薯似的,顯得皮膚上的毛孔更加清晰。

    “那個毛頭小子竟然會惹來風流債,”信長哈哈大笑,“但你現在不活得好好的嘛。不過不瞞你說啊,我和窩金以前私底下討論過,”他壓低了聲音,兩根手指捻着酒杯,“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光盯着空氣就弄出那玩意兒來還是壓根兒沒那玩意兒哈哈哈哈哈!”

    眼前的金髮女性格外年輕,比起庫洛洛的年齡,倒是成熟,一副傻乎乎的無害樣子,肯定是被愛灌着長大的。

    原來庫洛洛喜歡這樣的類型。

    一口連牙縫都沒法塞滿的酒,和上了腦袋的粗俗色情話一起,令信長品得有滋有味。

    阿萊特內心毫無波動。

    她的心情已跌倒了谷底,盯着酒看。

    從前她覺得酒很嗆口,但那天庫洛洛說有機會的話,他想品嚐——

    阿萊塔抱住了腦袋。

    這不聽使喚的念頭,又違揹她的意願和心情,擅自調取了美好的回憶。

    阿萊特伸出手指,用力彈了一下酒杯。

    她想將它彈倒在桌面上,但兩根手指就能圈住的酒杯“嗖”地往後飛去,擦過兩桌人的側旁,砸在了一個笑得前後搖擺的人的顴骨上。

    這人像是不倒翁,又朝後方搖擺了一下,因他身體的慣性在空中停滯了一瞬——

    一系列事情發生得太快,常人用肉眼沒法看清。

    在對桌于飛濺的紅色液體中發出驚恐的驚叫時,衆人才注意到出了事。

    信長今日開心,沒喝幾杯就發懵,剛打了個酒嗝兒,扭頭看去。

    而阿萊塔的心臟驟然收緊。

    像是有人握住她最關鍵的器官,之後倒栽蔥似的連帶着握住了其他部分,要將它們一口氣拔出她的身體。

    飢餓的感覺,她的目光隨着落在地上的血,像是嗅到了食物的芬芳,到底是……怎麼……

    流星街日日夜夜都有糾紛,有時沒有理由,有時難以收場。尤其是在小酒館裏,一場鬥毆宛若旋風,不逃就得捲入。

    那人的同伴掄起椅子就衝了過來,信長還沒弄清楚情況,但面對着飛來的椅子,已晃悠身子一腳踩上矮桌,就要拔刀。

    手摸到腰間落了個空。

    今晚打算和窩金用拳腳切磋,才符合mma的宗旨。

    於是信長順手抽出一根筷子,以筷作劍。

    “喂——”

    他回頭要提醒那金髮姑娘躲一邊去,錘個牆都手疼的力氣在流星街的鬥毆中不躺上十天半月,也得縫不少針。

    但她已沒了人影,溜得倒快。

    半個裝了內臟的盒碗從酒館裏飛了出來,直接砸在路人的腦袋上。酒館裏大呼小叫,鍋碗瓢盆到處亂飛。

    阿萊塔已走出很遠。

    她剛纔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奔逃,腦袋和身體中的一個讓她往前撲去,這種渴望也同樣強烈。

    她還是跑了,違背本能來到了街頭。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但對於一條凹凸不平,各處都糊着髒兮兮水泥的路來說,行人算是多得了。

    她的腳步有幾分踉蹌,纔沒來得及細想,名爲信長的東洋人說這裏是流星街。

    流星街,熟悉的名字,阿萊塔記得,流星街是姐姐的故鄉。

    阿萊特從沒去過,但她想象過這片土地,定然是優雅而美麗的存在。

    可眼前所見全然不如她想象中的浪漫,完全沒法和姐姐的形象聯繫在一起。

    不知不覺停了下來,阿萊塔站定在路邊的櫥窗旁,望着碎裂了大半的玻璃,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裏?到底是發生了什麼?所以她是特質系,在要死的那一刻將自己瞬移到了一個從沒到過的地方?

    腦袋裏還是一片混亂,街邊櫥窗閃着微弱燈光。

    望着閃動的路燈,她忽然就從記憶中撈起了姐姐曾說過的話,或許那是能解釋她爲什麼會出現在從未踏入地點的唯一理由。

    那是前些年的事了,她意外踩空樓梯滾了下去,在腦袋上縫了幾針。

    坐在爐火邊,姐姐阿媞爾輕撫着她的軟發,柔聲細語:“你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嗎?你差點就死掉了。”

    “真的?”

    “我們家的女人啊,只要意外死掉就會發生不可思議的事。□□母掉到了鯨魚的胃裏,祖母看到了未來,阿萊塔,你要小心……”

    由於撞到腦袋的疼痛與眼淚混合在一起,她將那個夜晚阿媞爾說的話當成是故事,在此刻到來之前,從未相信過其真實性。

    況且,當時自己連死的定義都忘記了,爾後失去了黑色的凸眼金魚才瞭解,所有活着的都會死。

    所以,如今她是死過一次了吧。

    阿萊塔擡手撫上脖間的痕跡,紅色的石頭鬆鬆垮垮地嵌在黑色的絲帶上。

    這是庫洛洛送給她的一週年禮物,她才戴上不到一天——

    從脖頸上一把扯掉了絲帶,在一想起又要使她失去呼吸的陣痛中,阿萊塔高高舉起了手,要將這破爛石頭扔在地上。

    沉悶而刺鼻的氣味充斥在鼻尖,同她好似沒法填滿的飢餓交纏在一起,她因不快眯起的眼睛隔着櫥窗看到一人。

    玻璃中倒映出的身影有着無比熟悉的感覺,黑色的襯衫平貼在位於少年與青年間氣質的男性身上

    不管什麼時候,那張娃娃臉都令他顯出幾分純真。

    所以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時,阿萊塔想的並不是我要如何抓住他,而是他做了什麼會被懸賞,他能做些什麼傷害別人的呢?

    她望着鏡中的倒影,青年也朝她看來。

    阿萊塔瞳孔驟然變紅。

    她花了一年時間知道了答案。

    庫洛洛·魯西魯能做到的,她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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