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塔盡全力捕捉着周遭的信息。

    她的耳朵這幾年並沒只用來聽菜菜子和美美子的東京,也學會了如何在山中找尋。

    曾經的城市女孩,如今已是河流的同伴。

    河水中包含很多訊息,從水中的生物和流速,河道的深淺,就能瞭解周邊的情況。

    更重要的是,人不會住得離河太遠。

    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但天已亮了。

    阿萊塔爬上樹木,站在頂端張望,很快見到了裊裊炊煙。

    她下了決定這麼做,一切存在都不會牽制她的腳步,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人們在眼前死去,已經這麼決定了。

    胸口一陣發悶。

    她落在地上,即刻有人發現了她,是一位女性,在和阿萊塔對話與跑走間,女性選擇了後者。

    阿萊塔看清楚了,女性衣物上的花紋,眼前帳篷的形狀與紋理,都和書上一模一樣。

    他們正是自己要找的窟盧塔族。

    她站在門口,爲表示禮儀,沒有更進一步。

    很快有人走出屋子。一個身形矮小的白髮老頭,帶着好幾個成年男性,到了她的面前。

    箭矢對着地面,□□朝向天空,但可能下一刻就會落在她身上。

    “你是誰?”老頭的手背在身後:“我們不記得有邀請客人。”

    “原諒我沒有時間介紹自己。”阿萊塔語氣鄭重:“窟盧塔族的人有危險,你們必須快逃——”

    話音未落,她陷入了黑暗之中。

    什麼都看不到,什麼也聽不見。

    一切都被封閉,永不見天日,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在體驗這一切的當下,不會有絲毫感覺。

    ——一無所有的感覺,失去一切的感覺,不再有感覺。

    甦醒時才陡然體會到,下意識瑟縮着,曾以爲的渺小不值一提,所有在乎的也不再重要,就連死亡也不過是無關緊要。

    乾燥而冰冷,這才感受到,不是第一次見,卻是新的。本來是早就存在的舊物,但像是下一刻就會失去,因而動彈不得。

    恐懼,顫慄,並非是在更偉大的面前暴露自身。

    只是曾以爲能掌握的塌縮泯滅,什麼也不剩了。

    “吱呀”一聲,鐵的牢門打開,庫洛洛=魯西魯邁步走進,翻開手上的書。

    利用「if」設定好關鍵詞,當阿萊塔說出“危險”和“逃”這兩個字,「五感剝奪」便會在她身上響應。

    「五感剝奪」的使用條件,則是在一分鐘內觸碰對方的眼睛、鼻子和嘴耳朵。

    “原先的主人,表面上是一位醫生,實際上在做人體實驗。”庫洛洛蹲下身,同講故事般娓娓道來:“在他家的地下室裏,被他剝奪了五感的人,會被他重新縫製,組成新的生命。他一次次實驗,但沒有一個比之前的更好。”

    庫洛洛合上書,令它消失。

    躺在白色牀單上的女人,好似一隻蜷着身體的貓兒。

    她滿頭金髮依舊若麥田,流淌在牀邊,庫洛洛伸出手將它們捧起,放在脣邊吻了吻,又觸碰她的臉頰。

    好像是過分了些,她的皮膚冰涼,輕微顫抖。

    “阿萊塔,”庫洛洛喚道她的名字,“已經結束了,走吧。”

    他將她抱起,她靠進他的懷裏,雙手無力地貼着他的身體。

    看到阿萊塔抱着菜菜子和美美子,安慰坐着噩夢的女孩們,庫洛洛沒法理解她的心情,只是照貓畫虎,看着在他懷裏哭泣的女孩,他只覺得困惑。

    但他現在明白了,他輕撫過阿萊塔的頭髮,想讓她鎮靜下來,讓她知道他是她的依靠,只要他在,一切都會沒事。

    這樣就好,依賴他,歸順他,成爲他的所有物。

    反抗也可以,他會縱容她,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再也沒法離開。

    庫洛洛抱着阿萊塔,邁上通往地面的樓梯。

    黑暗之中,有一抹影子,盯着此處。阿萊塔的耳朵聽見了,眼睛看見了,她的下巴擱在庫洛洛的肩頭,手繞着他的脖頸。

    她舉起手指,放在脣前,然後垂落,閉上眼睛。

    這是她全部的力氣。

    阿萊塔開口說出第一個字時,旅團已經解散。

    庫洛洛喝着冰涼的啤酒,夏日暖風吹進半開的窗戶,阿萊塔木僵地躺在牀上,庫洛洛將空瓶扔進簍子,從窗臺上下來,走到牀旁。

    拔掉手上長管,他晃了晃裝滿了袋子。

    牙齒和舌頭都忘記它們本來的作用,肌肉記憶還在,但一口也要花上許久。

    電話響了,終於有了信號。

    “媽媽,爸爸!”聽筒中傳來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聲音:“爲什麼不接電話!”

    “現在接了。”庫洛洛看向阿萊塔,她動了動手指,他對着電話裏說:“你們想和阿萊塔說話嗎?”

    “想!”

    “我把電話遞給她,”庫洛洛說,“她太累了,只能聽你們說,沒辦法迴應。告訴她吧,你們有多想她。”

    他開了免提,將電話放到阿萊塔手邊。

    菜菜子和美美子的聲音,不斷地從小小的黑點裏傳出,活力與生命。庫洛洛擦掉阿萊塔眼角的淚水,對女孩們說,他們很快就會回去。

    “我說,”那頭沉默了一陣,小酒窩的聲音傳來,“你不要太過分。”

    “哈哈,”庫洛洛笑着應道,“你和她簽訂了契約吧。”

    “……”

    “內容我不清楚,但既然你能感知到她的狀態,應該知道她一切都好。”

    庫洛洛放下電話,擦掉阿萊塔眼角的淚水。

    “你在爲什麼哭?”他問。

    長久的沉默,阿萊塔從喉嚨中發出聲音:“……我……”

    “不用着急說話。”庫洛洛吻過她的脣角:“根據那個醫生所說,你在24小時內就會恢復原樣,一切都會和沒發生過一樣。”

    他細細打量她,若木偶製作師望着剛剛誕生的人偶。

    “這是我第一次對誰用這個能力,”庫洛洛撫過阿萊塔的額邊,沿着皮膚寸寸往下,笑着說:“很有趣。”

    阿萊塔的眼珠轉動,停在他身上,隨着他的手指在她的脣上留下痕跡,她眼中又有淚水,滾過眼眶。

    “抱歉,”庫洛洛帶着真正的歉意,說,“我會好好補償你。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答應,只要你在我身旁。”

    淚珠劃過下顎,掉在皮膚上。

    很燙,又是冷的。

    舌頭裹挾着灼熱,卻沒有溫度,膨脹的填滿了空隙,只有輕微的呼吸聲。

    酒店的樓下,繁華夜晚降臨,行人摩肩接踵。

    從窗外傳來說話聲,明亮嘈雜,但沒人聽到上方房間裏的動靜。

    風吹過窗戶,發出輕不可聞的嘎吱聲。

    生命與死亡,都在同一刻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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