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口氣跑到能看到人影的地方,蹲在地上,緊緊地抓住胸口。心臟跳得飛快,好似要將它吐出來,我想將它按回去,平復心情,但一時半會兒似乎做不到。

    庫洛洛想殺了我。

    他本就要聽從研究員的話,將我殺死,只不過推後了些。

    我曾經信任他,在告別的時候,我甚至將媽媽唱的歌作爲禮物送給他。

    那是我的回憶,我最寶貴的東西!

    他的殺意來得突然,卻沒有撒謊的理由。

    要使用我的能力,觸碰與話語必須二選一。

    只要我有改變的意圖,目標對象從我開口說第一個字或被我觸碰的那一刻起,就沒法動彈。

    從達成條件來說,非常簡單。

    但是,未來的我卻允許他殺了我?

    是那個時候的我想要死去嗎,發生了什麼?

    情急之下,我對庫洛洛下了忘記我的命令。

    但這是不是說明,在我心裏,他已經不重要了,就在這一個瞬間,成爲了我能拋下的存在。

    有時候,我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些焦躁。

    “你沒事吧?”有人說。

    我聽到聲音,擡頭看去,才注意到這裏是一處收容所。

    兩年前,這座城市裏,發生了一場戰爭。戰爭結束後,不少流離失所的人,聚集在一處,形成了收容地。如今,這座滿目瘡痍的城市逐漸恢復活力,但依舊有許多人生活在痛苦中。

    我只是差點兒死了一次,他們卻不得不活在痛苦裏。

    我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你要來搭把手嗎?”青年隨即問我。

    大概是我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女孩,又或是青年身上就是透露出無防備。感覺他對誰都沒戒心,誰見了他也會放鬆注意。

    我答應了,和他一起做志願者,向居住在收容所的人發放麪包和水,讓自己動起來。

    這讓我好受了很多,不去多想。

    一切就會逐漸好起來。

    餘下的夜晚,我在收容所度過。青年像是累了,靠在一邊睡着了。與他熟識的人說,他經常這樣,說我住下來也可以。

    但我卻沒法在滿是陌生人的地方安睡。

    深夜時分,我回到了住處。

    就算我的住處是港口黑手黨的基地,也能稱之爲寬敞舒適的高級高層海景房。雖然沒有陽臺,但無論從哪一扇窗戶裏,都能俯瞰橫濱大半景緻,臥室更是正對着海。

    走時門廊上的燈還是亮的,現在關了,看來老跑來這兒的傢伙們已經回去,總算安靜。

    我換上拖鞋,走進客廳。落地燈卻驟然亮起,又暗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阿萊塔,阿萊塔。”是太宰治的聲音,他連叫了兩遍我的名字,好似歌唱。

    他一向神經質,我已經習慣,穿過黑暗走了過去,從他手扯過燈的繩子,拉了一下。

    沙發所處的一隅落在了明亮中。

    太宰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仰頭看着我,吐露字句:“我才知道,你這麼會騙人。”

    我俯視着他,若往常一般,不知他又要吐出什麼話來。

    但他卻好似失去耐心,伸手拉過我的衣領,一把將我往下拽:“說點什麼吧,阿萊塔,我都聽到了,在蘋果樹下。”

    我不得已撐住沙發背,纔沒讓自己陷下去。

    森上位前的一年,救下了一個自殺未遂的小孩。找不到他的家人,森想他是戰爭孤兒,就讓他暫居在診所。忙的時候,會叫他來打打下手。

    那是個性格陰沉的小孩,不太愛開口說話,和我年紀差不多大。森不太擅長對付這種類型,拿他沒辦法,但又出於種種原因,對他喜愛有加,有將他當作學生看的意思,甚至讓他目睹了自己暗殺前首領的過程。

    後來,森一度想讓我消除少年的記憶。

    我失敗了。

    太宰治恐怕是這個世界上,我唯一沒法控制記憶的人。

    “你躲在哪裏?”我問。

    我沒注意到就算了,庫洛洛怎麼會沒注意。

    太宰驟然露出笑容,鬆開了我:“我在地下埋了副棺材,夏天躺在裏面,非常舒服。本來今天是想嚇你一跳,誰知道會聽見這麼大的祕密。”

    我:“……所以你想聽什麼?”

    平常不說話,是限制,能儲存力量。既然暴露了,也沒辦法。

    他說着從沙發上跳起來,站在上面,雙手踹在風衣口袋裏,俯視着我,說:“一切。”

    要從哪裏說起,我必須慎重選擇。

    “我想買一款遊戲,我需要錢,所以留在了黑手黨。”

    “我知道。”太宰翻開桌上的雜誌:“「greedisland」,1987年,快十年前發行的遊戲,入手難度是g。畢竟有錢就可以買到。但你明明可以買下它,卻把存款捐了出去,不是嗎?”

    竟然被發現了,那麼就換種說話吧。

    “我還在找一本書。”我說:“那是我母親的遺物。多年前我把它扔在橫濱了。”

    “唔嗯,”太宰治蹲在沙發上,雙手撐着臉,“那你和庫洛洛是怎麼回事。我聽到了哦,關於未來的你和他。”

    “這個我也不知道。”

    “但阿萊塔,你還是隱瞞了什麼吧。”太宰治從沙發上站起,用他的手指着我。

    就像偵探片裏的警探指着嫌疑人中的一位,馬上就要說出“犯人就是你”。

    我們在森的面前都會裝乖,實際上多少乖戾。

    但太宰治的性格在這幾年,變得比我更像小孩,好像終於從沒人知曉的陰霾裏走出來了些。

    “是什麼呢?”我笑着說。

    太宰跳下沙發,在地毯上走着,高高擡起腿,邁出步伐:“你明明可以用聲音瞬殺所有人,但還冒着被人從後方開槍的風險留在黑手黨,目標絕對不是錢,要不就是,你在找的是一本足夠重要的書,重要到你能用自己的生命冒險。”

    我可以明白爲什麼森會留下他了。

    他就像是我最初認識的森,言語間總有幾分異想天開,但每每都能把握住事情的重點。

    森鷗外對我一直抱持着懷疑。

    在坐上首領後,他幾乎沒讓我近過身。卻放任我和太宰混在一起,是想讓我們兩個殘殺嗎?

    我必須做出選擇,不能和森一樣。

    “好吧。”我說:“那是一本很重要的書。”

    太宰治將我帶到了一家酒吧,枝狀吊燈昏暗,不面對面坐着,幾乎看不清彼此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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