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曦光燦爛,鬱矢按着隱隱作痛的額頭,從牀上坐起來。

    日光透過半開的窗鋪進來,鬱矢眯了眯眼,適應光線後,翻身下牀。

    他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中是秋日的春溪林,紅楓墜地,孃親着一襲水藍色長裙,站在林中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捧着修好的七絃琴跑過去,還未走近,那眉目溫婉的人卻忽地墜下一滴淚,而後離他越來越遠。

    春溪林狂風大作,天色驟暗,他用盡全力奔跑,卻一腳踩空,墜入黑暗裏。

    黑暗中無數雙手從四面八方拉扯鬱矢,他掙脫不開,越陷越深,卻在這時,聽見熟悉的琴聲。

    如珠玉鏗鏘,似暖風穿堂,裹挾着光明涌入,強勢地撕開黑暗。

    是《流光曲》,可不似孃親的安寧若春水,卻如九天銀河墜落,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是誰在彈琴?

    “鬱師弟,你在嗎?”

    忽地傳來敲門聲,鬱矢打開門,正對上沈南葭帶笑的關切的臉。

    “鬱師弟已能下牀走動,看來毒全解了。”沈南葭眉眼彎彎,遞給鬱矢一個白色的瓷瓶,“我今日來,是奉爹爹之命給鬱師弟送丹藥,爹爹叮囑,未免餘毒未清,鬱師弟需得每日服一粒丹藥。”

    “有勞師姐送來,請師姐代我謝過掌門,過幾日我必定親自登門致謝。”鬱矢接過白瓷瓶,神色溫和。

    “我一定轉告爹爹。”沈南葭猶豫片刻,道:“說起來,此次鬱師弟毒解,多虧了少尊……我原以爲,少尊性子涼薄,不會管鬱師弟的死活,看來此前是我誤會少尊了。”

    “師尊?”鬱矢挑眉,試探性地道:“師姐何出此言?”

    沈南葭毫無心機地道:“爹爹說鬱師弟的毒已深入經脈,是少尊將白澤尊者賜下的血拿來做藥引,才得以練出解毒丹。白澤血珍貴,少尊拿來給鬱師弟解毒,可見還是很重師徒情份的。”

    “……”鬱矢沉默片刻,不冷不淡地道:“也許是。”

    沈南葭隨口道:“爹爹還說,少尊給鬱師弟彈了小半個時辰的《流光曲》。說起來,我還從未見過少尊彈琴呢。”

    “師尊……給我彈了《流光曲》?”鬱矢一字一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

    “嗯,爹爹說少尊特意找了曲譜,照着譜彈的。”沈南葭見鬱矢面色不虞,奇怪地道:“鬱師弟,你怎麼了?”

    “沒什麼。”鬱矢垂眸遮住眼底異色,微笑道:“多謝師姐告知我。”

    “我只是見到你,便隨口說了。”沈南葭擺手笑笑,末了又想到什麼,好奇地問:“鬱師弟,你平日裏見少尊看話本麼?”

    鬱矢回憶了一下,搖頭:“不曾。”

    “那想來是不常看。”沈南葭小聲嘟囔了一句,見鬱矢面露不解,便道:“我今日去見少尊,看到少尊在看話本,還以爲她也喜歡。”

    “也?”鬱矢敏銳地抓住了關鍵字。

    沈南葭大大方方地點了下頭,“嗯,我很喜歡看話本。”

    “話本?”庭院內,蘇霧許手拿話本,神情懶散地坐在鞦韆上。

    零零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宿主沒看見方纔沈南葭見你手裏的話本,眼睛都亮了嗎?”

    “我們可以從話本入手,和沈南葭搞好關係,一同對付穿書女主!”

    蘇霧許垂下眼簾,意興闌珊地道:“沒興趣。”

    零零苦口婆心地道:“沈南葭再怎麼說也是女主,背靠衛拂秋這棵大樹,和她結盟不虧。”

    “背靠衛拂秋?”蘇霧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道:“我問你,她現在和衛拂秋的感情發展到哪一步了?”

    “還,還不曾有進展。”零零瞬間泄氣。

    下一瞬,又支棱起來,有理有據地道:“三月後便是考覈,到時沈南葭和衛拂秋的感情肯定會有進展,女主和男主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

    “哦。”蘇霧許拖長了尾音,涼涼地道:“既然如此天經地義,爲何沈南葭還會被人奪舍?”

    零零:“……”竟無法反駁。

    蘇霧許合上話本,端起旁側白玉石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地道:“求人不如靠己,別想那些沒用的。”

    “從今日起,宿主就是我的榜樣!”零零肅然起敬,開始吹彩虹屁,“我一定好好學習宿主自立自強的美好品德……唔唔唔。“

    蘇霧許淡淡瞥了零零一眼,給它施了一個禁言術。

    零零難過地躲到角落裏,背對着蘇霧許開始畫圈圈。

    過得片刻,鬱矢走進庭院,向蘇霧許行禮問安。

    蘇霧許自上而下打量他一番,淡聲道:“毒解了?”

    “多虧了師尊,已經全好了。”鬱矢語調溫和,遲疑一瞬,道:“聽沈師姐說,師尊昨日爲了救我以白澤血當藥引,還彈了小半個時辰的《流光曲》,弟子惶恐。”

    鬱矢微微擡起眼,仔細觀察蘇霧許臉上的表情。

    沈南葭不會騙他,可他仍是覺得荒唐,思索之後,決定親自向蘇霧許求證。

    “你不必惶恐。”蘇霧許神色淡然,漫不經心地道:“白澤血我留着無用,至於彈琴,不過是閒來無事,便順手彈了。”

    鬱矢眸中閃過錯愣的神色,眨了眨眼,又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模樣。

    來的路上,他設想過很多種可能:譬如蘇霧許咬着救命之恩不放,要挾他;譬如蘇霧許是因爲察覺到自己體內有【牽絲】,怕受牽連,所以救他。

    可是他唯獨不曾想到,蘇霧許竟這般輕飄飄地將這件事揭了過去,好似給出去的不是珍貴白澤血,而是路邊隨處可見的小草,好似紆尊降貴給他彈琴的不是她。

    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讓鬱矢心中莫名產生些許煩躁之意,他本打算如往常一般敷衍蘇霧許,在她面前裝作乖順,可是此刻,忽又不知自己到底該如何對她。

    他不想欠蘇霧許的人情。

    零零痛心疾首地給蘇霧許傳音:“宿主,這可是刷大反派好感度的好機會,你怎麼就不知道好好把握!”

    蘇霧許冷淡地瞥了零零一眼,一字字正色道:“我與他終究要成仇敵,自然要乾脆些,劃清界限。騙人感情的事,我不願做,也做不來。”

    零零瞪大眼看着坐在鞦韆上,一襲蓮紋紫曳地的蘇霧許,訥訥地道:“可是……若是照這麼發展,日後鬱矢黑化成爲魔君,你會遭受很痛苦的折磨。”

    蘇霧許莞爾一笑,“他若有那個本事,儘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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