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有心遮掩,但凡有心總不難察覺出些許微妙疑點,更何況那位爺還住在林府呢,倒也不稀奇。

    對此林言君心中早有預料,只要將“小人兒”這種犯忌諱的事實掩藏好,大抵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話雖如此說,可到底難免遭人惦記啊。”林如海搖搖頭,愈發壓低了聲音說道:“你許是有所不知,宮裏的皇貴妃娘娘近幾年來纏綿病榻如何也不見轉好,這個年才翻過來反倒愈發……四阿哥此次前來揚州實則是領了皇命親自來拿些東西,但往大明寺爲皇貴妃娘娘祈福卻也未必真就是個幌子,皇貴妃娘娘與四阿哥之間不是親母子卻勝似親生的。”

    大明寺初建於南宋時期,是個實打實的千年古剎了,據說是靈驗得很,故而素來香火鼎盛備受佛家信徒追捧。

    但看胤禛一得空就往大明寺跑,一呆就是一整日就知曉了,這是真真將皇貴妃的身子放在了心尖尖上啊。

    如今突然如此殷勤,又如何能叫人不擔心呢?

    “此事委實棘手,若要應了請求出手救治皇貴妃娘娘,你的身子卻無論如何也承受不住,若是裝傻充愣推脫過去,這根刺必定深深埋在那位爺的心裏頭,日後……”

    話到此處,林如海的臉色已是難看至極,那眉頭都恨不得擰成麻花兒了。

    旁邊一直靜靜聽着的林黛玉此時也不淡定了,不由得握住自家小姑姑的手,望着她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龐憂心不已。

    “這一遭已是去掉了半條命,如何還能再經得起一回?可偏姑姑日後還得指靠着那位,若真叫那位爲此記恨於心,將來又還能有什麼好日子可指望呢?”

    若這條路子堵死了,難不成要將目光放在當今身上去嗎?當今可都是做皇瑪法的人了,年紀相差如此懸殊,後半生豈不太過於淒涼?怎麼看都不合適啊。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滿面愁容。

    沉思了許久,林言君方纔開口說道:“皇貴妃娘娘該救還是得救。”

    一看那父女倆急得臉色大變,忙不迭補充道:“倘若皇貴妃娘娘的身子還能再拖延堅持個一兩年,待我想法子調理調理自個兒倒也尚可出手,如此一來無論是皇貴妃娘娘還是四阿哥、乃至皇上都必定得將這份救命之恩放在心裏頭記一輩子,無論對我自身還是對整個林家來說都必定受益頗多。”

    “倘若皇貴妃娘娘堅持不住了……那我也不會拼着搭上自個兒的這條小命,至於說那位爺記恨與否……總歸天無絕人之路,不必過於擔心。”

    這話說得倒也很是清醒,叫人想反駁都無從說起。

    “終究還是爲兄害了你。”林如海一時滿嘴苦澀自責,眼看小姑娘兩眼一翻又要發脾氣的架勢,頓時也顧不上再矯情兮兮了,忙不迭岔開了話題。

    “四阿哥那意思是要儘快出發,且爲兄也不瞞你說,這邊的局勢着實不大好,儘快離開對你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只你這身子可能行?”

    “沒什麼問題,一路都在水上漂着一羣人貼身伺候着,還能有什麼不好呢?真正該擔心的是大哥你自個兒纔對。”林言君看着他的雙眼隱隱約約流露出些許警告的意味來,道:“我知曉皇命不可違,故而也不多說什麼了,只一點大哥千萬記住,你這條命可是搭上我的半條命換回來的,千萬仔細保重了,再來一回你可真就該白髮人送黑髮人了。”

    “父親……”林黛玉又不禁紅了雙眼,淚水漣漣道:“父親千萬小心保護好自個兒,萬不能再如此疏忽大意了,玉兒和姑姑在京城等着與父親團聚。”

    父女二人一時執手相看淚眼,膩歪得叫林言君牙疼,當即頗爲嫌棄地轉開了視線,卻彷彿全然忘記了那日她自個兒與兄長是如何抱頭痛哭的。

    這會兒她的思緒已然飄到了京城賈家。

    不出意外的話進京之後她們姑侄兩個還是隻能寄居賈府了,一則賈家那位老太太必定不肯撒手叫玉兒離府,那她自然也必須得跟着,如何也不能放心叫玉兒再獨自一人留在那虎狼窩。

    二則兩個小姑娘家想獨自頂門立戶過活也不現實,更何況她自個兒還成了個病秧子,玉兒也未曾比她好到哪兒去,想也知道無論如何兄長都是不會點頭同意的。

    在賈家呆着也好,離得遠了報仇也不方便不是?

    回想起自己上輩子死後看到的那一切,林言君還是止不住地直磨牙,真真是恨極。

    翌日清早,林如海就吩咐奴才們準備了起來。

    爲了確保虛弱的妹妹一路上安然無恙舒舒服服的度過,喫穿用度一應無不精細也就罷了,各色珍稀藥材更是裝滿了一溜兒排的大箱子,林家幾代積累下來的好東西幾乎都在這兒了,只教一旁的賈璉看得連連咋舌。

    直到這時他都還未能回過神來呢,明明說是帶着表妹回家來奔喪,結果呢?口口聲聲說“不行了快嚥氣了”的姑父突然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眼前就足夠嚇人的了,更離譜的是失蹤十年的一個“小姑姑”竟然莫名其妙從天而降,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賈璉很是懵圈,腦瓜子都快撓破了也未能搞清楚究竟林家都發生了些什麼,然而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姑父活過來了,林家的家產自然就輪不着他們賈家代爲接收“保管”了啊!

    原還以爲能趁機撈點好東西自己扣下來好快活呢,如今可好,千里迢迢奔波一趟竟是連個屁都沒得喫!

    這還不止呢。

    憶起臨行前家中那位二太太堪稱直白的暗示,賈璉就苦了張臉如喪考妣。

    一頓埋怨遷怒是少不了的了,那可是個鑽進錢眼兒裏出不來的人物,還指望她能通情達理啊?做夢呢吧。

    正在賈璉懨懨的提不起勁兒來之時,林如海卻又找上了他。

    “揚州至京城路途遙遠,這一路上指不定會發生點什麼,雖說四阿哥身份尊貴身邊侍衛衆多,然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着實叫人心中難安啊。”

    “你姑姑和表妹不過是兩個病弱的小姑娘,這一路上少不得還得你打起精神多看顧幾分纔行,萬不可大意疏忽了。”說着,林如海拿起手邊早已準備好的一疊銀票塞進了他的手裏,嘆道:“姑父攏共也就剩下這麼兩個命根子,不止是這一路上,待到了你家中也還得煩勞你和你媳婦多費些心,只要她們兩個好好的,日後姑父必定不會虧待了你。”

    一向是個掉進油鍋裏的銀錢都敢下手撈上來花的人,此時此刻卻險些要將這手裏的銀票扔出去了。

    他又不是傻子!

    若是沒點什麼特殊狀況,姑父又怎會特意叮囑這麼一句?合着他這千里迢迢奔波一趟,非但沒撈着點什麼好處,非但回家要被埋怨,甚至還可能會有性命之憂?

    這他孃的都叫什麼事兒啊!

    賈璉是真要哭出來了。

    一點兒都不帶誇張的說,兩條腿都在打顫呢。

    真真是想不通了,他這是招誰惹誰了?真就沒見過這麼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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