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王夫人才回到榮禧堂便再也憋不住火氣了,伸手便將面前的炕桌給掀翻了,霎時湯湯水水的濺得到處都是,滿地狼藉不堪入目。

    丫頭婆子們見此情形全都不約而同地縮了縮腦袋,默默清理着眼前的一切,大氣都不敢多喘一下。

    外人只道榮府二太太慣是個唸佛的和善人,那可真真是天大的笑話了,年輕時比如今有着“鳳辣子”之稱的璉二奶奶都不差什麼,怎麼可能上了年紀就瞬間變成了一尊活菩薩?

    私底下的手段仍是厲害着呢,可萬萬不敢招惹。

    “好了好了快消消氣罷,忙活了這麼些時候一口飯都還不曾落着呢,這會兒何苦跟自個兒的肚皮過不去?”說着,薛姨媽便對着金釧兒吩咐道:“再去廚房拿些來,悄悄的別聲張了。”

    金釧兒立即應聲而去。

    王夫人卻仍是黑着張臉,咬牙切齒道:“還喫什麼喫?氣都氣飽了!活了這樣一把歲數竟還是頭回被一個奴才欺辱至此,叫我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阿哥跟前的奴才又如何?那不也還是個狗奴才?我好歹也還是貴人的親孃呢,輪得着他那樣一個閹人明裏暗裏甩臉子?真真是笑話!”

    當年隔壁的蓉兒媳婦秦可卿死了之後沒過多少時候賈元春就被封了貴人,原還以爲終是熬出頭來了,可誰想這幾年下來愣是釘死在貴人的位子上動也不曾動一下,早已淹沒在那一大羣后宮嬪妃當中了,竟是連點水花兒都不曾濺得起來。

    一時薛姨媽和薛寶釵母女兩個就不由得面面相覷,心裏頭其實都不大樂觀。

    宮裏的奴才可沒幾個蠢材,尤其這還是阿哥跟前得用的大太監呢?今兒人家既是敢如此不給王夫人臉面,那隻能說明一件事兒——賈元春這個貴人在宮裏頭怕是極其不受寵的,在人家眼裏根本不值一提罷了,遠沒有家中所想象的那樣風光。

    心裏雖如此想着,但母女兩個誰也不會傻到張嘴胡咧咧,可不是要得罪死人了。

    偏薛姨媽又不是個八面玲瓏能鬼話連篇的性子,這會兒想要昧着良心捧捧賈元春和王夫人都委實說不出口,尷尬得沉默了那麼一瞬後便索性繞過這茬兒不提,轉而勸了起來。

    “你也是,人家姑娘頭回登門你又何苦這般言行呢?便是不喜歡只冷淡些也好,當面說那樣的話作甚?這不是一上來就將人給得罪了嗎?日後怎麼說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人,何至於此啊。”

    王夫人皺起了眉頭,冷冰冰的面孔上絲毫不遮掩那股子嫌惡鄙夷之色,“我慣是不喜林家人,小姑娘家竟是一個賽一個生得妖妖嬈嬈的,皆是那紅顏薄命相,看着便叫人不喜!”

    “……”薛姨媽一時語塞,竟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倒是薛寶釵心裏有些明悟,必定是因着當時史湘雲那多嘴一句叫人看見了寶玉的癡相,這才惹得這位心裏不痛快罷了。

    原本寶玉就愛黏着林妹妹討好賣乖伏低做小,早已是叫她家這位姨媽惱恨不已,如今又來了一個林家小姑姑一個照面便叫寶玉露出那般癡相……這就不是個能忍的主兒,脾氣上頭還能記得什麼啊。

    看她那神情就知曉是勸不動的,發自骨子裏的厭憎如何能聽得人說?也罷。

    薛寶釵不願自家母親再多說什麼人家不愛聽的平白招惹遷怒,遂便上前給王夫人倒了杯茶,笑道:“方纔回到老太太那兒時彷彿氣氛有些不對勁,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呢。”

    果然這就將王夫人的注意力給吸引了,忙不迭叫丫頭去尋襲人來問個究竟。

    襲人是賈寶玉跟前的頭號大丫頭,慣是忠心耿耿,更兼又與賈寶玉有了肌膚之親,感情便愈發不同起來,如今說是將賈寶玉視爲自個兒的天也不爲過。

    當時見着林言君那般指着賈寶玉的鼻子訓斥早已滿腹埋怨不喜,又想起賈寶玉到現在還是呆呆愣愣失魂落魄的模樣,一時間便更加氣惱了,又哪裏還會幫着隱瞞呢?當即便是噼裏啪啦一頓倒豆子。

    聽罷前因後果,王夫人只氣得頭髮絲都要豎起來了一般,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幾欲咬碎了自個兒的一口白牙。

    “臭丫頭片子真真是欺人太甚!罵我的寶玉不懂禮教不懂規矩,她自個兒竟是懂了不成?哪有她這樣頭回登門做客便指着主人家的鼻子罵的?簡直荒唐!果真是打小在外頭野慣了不曾學過規矩,竟是比那村野丫頭都還不如呢!”

    憑是薛寶釵再如何聰慧也再是想不到竟會是這樣一個緣故。

    原還想岔開話茬兒,萬萬沒想到竟是誤打誤撞加深了她這姨媽對林家小姑姑的憎恨,果真是繞不過去的孽緣不成?

    面對此情此景薛寶釵一時也有些忍不住想撓頭了,與此同時也迅速將“顰顰”二字從自個兒的記憶中剔除,決心此後再不可提及。

    屋內的薛家母女也好或是其他丫頭婆子也罷,誰也不知該如何安撫勸慰的,更生怕會被拿來撒氣,便都靜默不語了,任由王夫人大發脾氣。

    好在沒過多少時候她便消停了下來,坐在那兒兩眼直勾勾地盯着燭火磨牙呢,臉色陰沉得叫人不寒而慄。

    無需多想,這人心裏頭必定不曾想着什麼好事,指定琢磨着要如何收拾人家小姑娘呢。

    薛寶釵不免有些發愁,終歸是她引起的話茬,這可如何是好呢?

    當然了,此時的林言君是絲毫不知自己已經被王夫人給惦記上了,更不知宮裏還有一位也對她起疑了。

    “林如海原先已是毒入肺腑眼看隨時要嚥氣了,如何消失十年的妹子一回家他便突然之間就活蹦亂跳起來?”康熙不禁微微蹙眉,看着面前的兒子沉聲問道:“這一路上你與那姑娘應是有不少接觸,可曾發現什麼?”

    胤禛微微低垂着頭,掩飾住自己眼裏的猶豫之色,抿抿脣回道:“兒臣愚鈍,並未能發現有何不妥之處……據林大人所言,當年帶走那姑娘的一僧一道着實是有些神通的,想來這些年那姑娘跟着他們也學到了些許本事,有點能耐也不足爲奇罷了。”

    “有點能耐?”康熙彎了彎嘴角,搖搖頭意味不明地笑道:“這可不是有點能耐了,能叫人起死回生啊……大羅神仙也不過如此了。”

    心中陡然一驚,胤禛整個人霎時彷彿是炸毛了一般渾身汗毛倒豎。

    很是穩了穩心神,方纔開口說道:“自打林大人好起來之後那姑娘的身子便已是一副殘破不堪之景,以她目前的情況來看,再有點什麼大動作便該連命都搭進去了,可見如此逆天而行之事終是不爲上天所容忍的……”

    這話可不是在說那姑娘已經無用了,而是在拐着彎子告訴他,不用太將人放在心上呢。

    康熙就忍不住多瞧了他幾眼,半晌不曾開口,而後卻突然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意,亦不知心裏頭是在尋思什麼呢。

    “也罷,明兒先打發太醫去瞧瞧,無論如何林如海也算是勞苦功高的大功臣,如今他既是放心將自個兒的兩個寶貝疙瘩送進京城來,朕也應當多關照幾分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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