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妙將邱凜凜送回客棧之後,便去了刑部暗房給趙甘塘送喫的。彼時趙甘塘正坐在角落裏,抱着雙膝,腦袋沉沉垂在兩腿間,兩隻手不時揉捏着自己的頭髮,好似十分糾結的模樣。

    “你怎麼了?是不是見過那個皇帝了?他跟你說什麼了?竟能讓你如此困惑糾結。”秦妙忽而出聲,使角落裏的趙甘塘驀然驚起。

    “你來了。”趙甘塘撓了撓後腦勺,而後緩緩從地上站起。他面帶猶疑,不知道該不該將皇上之前跟他說的話都告訴秦妙。

    “若是那皇帝已然將真相都告訴了你,那你現在是不是該跟我離開這個鬼地方了?”秦妙掂了掂手中油紙包着的滷牛肉。“這滷牛肉是不是也能帶回客棧,和我們一起下酒吃了?”

    “我……我可能還不能出去。”趙甘塘猶豫再三,終究將這話說出了口。

    “爲什麼?”秦妙不解。

    趙甘塘沉眸,只盯着地板,將皇帝之前跟他說的話,都說給了秦妙聽。

    秦妙聽完之後,作出一派恍然大悟的模樣。“所以,你是想留下來做皇帝?小官已是滿足不了趙大人的雄心了?”

    “不是這樣,我只是覺得若那奸相真的有心謀反,我作爲大邑子民,有責任留下來安穩國本。”趙甘塘急忙回道。

    “行,我知道了,我會把你的想法告訴段庭之他們的。凜凜還說要等你出去一塊兒過節,現在看來,怕是懸了。”秦妙無奈擺首。

    “來得及的,明夜便有紅月,等洗髓大陣結束,我必然趕出去跟你們一起過節。”趙甘塘急忙道。

    秦妙笑笑,只點了點頭,而後便離開了。又獨留趙甘塘一人在這暗無天日,只有血藤爲伴的地界兒。

    秦妙回到客棧,段庭之頻頻朝她身後看去,他只以爲趙甘塘跟秦妙回來了。

    秦妙見段庭之探頭探腦,也知曉他在想什麼,便直接同他道:“趙大人沒跟我一起回來,恐又生大事了。”

    “什麼大事?”一旁的邱凜凜與陸威風聽見秦妙這般說法,竟是立即跑到了秦妙跟前。

    秦妙便將趙甘塘跟她說的事情,又一字不落地告訴了他們。包括帝鍾之內存着大邑皇室的血脈,包括趙甘塘自願留在那裏接受洗髓換血。

    “就這些?”陸威風聞言挑眉,似乎對這件事情並不感到驚奇。

    “就這些?這還不夠離譜嗎?”段庭之見着陸威風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面上現出難解之意。

    洗髓換血這件事本身就很怪異了,而進京升任四品官員的趙甘塘如今竟是要一躍成爲這大邑的皇帝?同僚變君主,多少都有些讓人猝不及防。

    “陸威風,那個皇帝跟趙大人說的話,你信幾分?”邱凜凜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趙甘塘從四品官變成皇帝,怎麼也算是升官吧。有誰升官是不開心的?升官是好事啊。既然是好事,那爲何皇帝之前不將情況與他們明說,非要拖到現在才說個一二三出來?

    隱瞞難道不是因爲害怕事情不會按照自己的期待發展嗎?

    可按現在的情況來說,趙大人同意待在暗房進行洗髓換血,繼承大邑皇位。那皇帝早說晚說,趙大人都是會同意的吧?那晚說的意義在哪裏?他爲什麼害怕早點說,趙大人就不會按照他的期待將這事兒答應下來?

    “無論是何人說話,我都只信八分。”陸威風嚴正面容,肅然回覆邱凜凜道。

    深沉入夜,衆人散去。

    邱凜凜與陸威風躺在榻上,他將她攬進懷裏。

    邱凜凜緩而擡頭,問陸威風道:“如果趙大人當了皇帝,是不是就一輩子要留在京都了?”

    “怎麼?這樣不好嗎?你還想他一直都與我們在一起嗎?”陸威風低頭,瞧着邱凜凜水靈靈的雙眸,自己的眉頭卻是微蹙了起來。

    “我沒有這樣想。”邱凜凜輕靠住陸威風的肩頭。她自己終要回深山的,無論日後她的夥伴們前路如何,願不願意再與她同路而行,她都是終要與他們分道揚鑣的。

    這事實雖然殘酷又令人悲傷,但卻無法改變。

    從前她不懂什麼叫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不懂什麼叫做‘聚散終有時’,如今,她竟是體味到了一些。

    邱凜凜將小臉埋進陸威風的胸膛,小聲說着話,輕飄飄的呼着氣,擾得陸威風的心口癢癢的。

    “我只是覺得一個人如果幾十年都待在一個地方,肯定非常無趣。”邱凜凜像是在說趙甘塘,卻又像是在影射自己。

    她要是沒來這凡塵一遭就好了。沒有體會過魚兒泅水之樂,又如何會哀傷湖水結冰之寒啊?

    “世上大多人都是一輩子都生活在一個地方的。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過得平凡而簡單,並沒有你想得那樣不堪。”陸威風擡手輕撫邱凜凜的髮絲,小聲安慰着她。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懷孕了,邱凜凜最近的心思竟是變得越加複雜,陸威風也沒有旁的法子爲她紓解,只能與她交談,儘量讓她只思考美好的事情。

    “那你呢,你是想要過平凡簡單的日子,還是想要過充滿危險,卻五光十色的生活?”邱凜凜又問他。

    “你喜歡什麼樣的生活,我便喜歡什麼樣的生活。”陸威風雙臂微微用力,將邱凜凜又往自己懷中攬了三分。

    邱凜凜笑笑,再不說話,不多久便沉進了夢鄉中去。

    只是她心裏明白,她自己與陸威風都不是什麼安分守己,甘於平凡生活的人。他們從骨子裏,就存了三分叛逆。

    邱凜凜睡到半夜,睡眠漸漸變得清淺。夜中驟寒,邱凜凜即使躲在被窩裏也感受到了些許寒意,不由又往陸威風懷裏鑽了鑽。

    “砰砰砰——”屋外馬蹄聲陣陣,那馬蹄卻像是踩在泥地上一樣,發出的聲音總悶悶的。

    邱凜凜好奇,爲何這半夜還會出現馬蹄聲?而且聽這聲響,屋外馬兒起碼數十匹。

    邱凜凜偷摸起身,走至窗前,將紅窗半開。

    三兩白雪透入薄窗,輕飄飄地落在了邱凜凜身上。邱凜凜擡眸,京都街路銀裝素裹,映襯得這夜如清晝,四處都泛着柔和的白光。

    一隊兵士身着褐色鎧甲,裏襯紅衣,驅駕寶馬,在這雪夜之中,分外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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