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無盡的暗,天地間沒有光,沒有路。

    失去了視覺,聽覺膚覺被互補着,無限放大。

    江淼淼四處打量,自己彷彿在這天地黑暗的中心,是唯一的活物。

    恐懼到極致,又不知道該往哪邊走。

    身後傳來了極細,極微的聲音。

    她揪着衣服,想起身就跑。可是,衣服好像被釘在原地。

    聲音,似乎漸漸朝她靠近。

    她抓緊衣服,絕望回頭——

    一隻大如盤的眼珠子,近在咫尺。

    “啊……”

    柳家也傳出女子驚懼的尖叫。

    “啪!”

    瓷器被打翻在地,發出一聲脆響。

    “阿彌陀佛,歲歲平安。”王二婆顧不得灑落在身上的井水,高興念着,“女郎歲歲平安。”

    似乎是被夢魘住,女郎還在恐慌裏,瘋狂揮舞着雙手。

    “女郎,是夢,是夢……”柳嬸嬸抱着她,試圖安撫她。

    聞到熟悉的香氣,江淼淼側頭埋在這個溫暖的懷抱,用力抱緊了人,“媽……嗚嗚……媽……”

    被這一幕激得渾身僵着,柳嬸嬸驚詫擡頭,被王二婆眼神動作示意,才緩緩撫着女郎的後背,輕輕給她順氣:“安……安……”

    王二婆心頭纔算輕鬆,連聲唸了好幾句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馬?

    她是被馬驚了?

    悠哥兒就皺着眉頭,看二婆婆激動地來回走動,無暇多思,忙道:“二婆婆別動,地上有碎瓷,我去拿笤帚來。”

    聽得此話,王二婆這才抹了額頭的虛汗,笑着說:“是,該好好掃掃,把黴氣全掃了。”

    悠哥兒去外間尋到了笤帚和簸箕,看大壯反身回來,和他打招呼:“大壯兄。”

    “悠哥兒,你幾時回的?”大壯將大家勸走,又把門閂好纔回來的。

    悠哥兒握着笤帚,不好說剛到就鬧出這麼大的事。他把笤帚遞過去,壓了聲說:“麻煩阿兄幫我把裏頭的碎瓷掃了。”

    “好。”大壯笑呵呵接過,進屋一看,女郎嗚嗚哭着。他張了張嘴,又一向嘴笨,沒說什麼,就藉着微弱的燈光把地掃了。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江淼淼哭聲漸漸弱了,甚至打了個哭嗝。

    悠哥兒重新打了水來,擰了帕子遞給母親。

    柳嬸嬸動作輕柔,緩緩給女郎擦拭,重複幾次,才問:“女郎可要飲水?”

    “嗯……”江淼淼情緒平靜了些,朝柳嬸嬸致歉,“嬸嬸對不住……”

    話沒說完,淚又出來。

    “是我……對不住女郎……”柳嬸嬸自責垂淚,接了悠哥兒遞來的碗,“女郎,喝水……”

    江淼淼就着碗沿抿了一口,微微喘氣,又低頭,喝了一口。

    就這樣,費了好大功夫,半碗的水才喝完。

    七叔公見狀,撫着鬍鬚道:“大壯隨我回去,給女郎煮碗安神定驚的藥。”

    剛到門口的大壯還沒應下,悠哥兒先說話了,“七叔公,我去煮藥,讓阿兄背二婆婆回去,地上不知是否還有碎瓷,不要踩着了。”

    “也好。”七叔公點頭,由着悠哥兒扶着回去了。

    “悠哥兒心細。”王二婆這纔想起自己赤着腳,也笑呵呵道,“大壯,老婆子可重得很哪!”

    “沒事。”大壯已半蹲着,嘿嘿一笑,“我有的是力氣。”

    “女郎好好安歇。”王二婆慈祥朝女郎道。

    江淼淼在牀榻上坐着,勉強擠了個笑,聲音啞啞的:

    “阿婆好夢。”

    悠哥兒從七叔公那裏端藥回來時,正好是第一聲雞鳴。

    他懶懶打了個哈欠,不緊不慢走着。

    原想着,翻牆而入,睡一覺。

    現下倒好。

    他腳步平緩,在前屋就聽到母親零碎的低語——

    “明日……家人……”

    “莫哭莫哭……”

    “不可不可……可好……”

    略在門口站了會兒,他才清咳一聲。

    “母親,孩兒把藥端來了。”

    “等……着……”

    “是。”

    心裏念着“非禮勿聽”,可還是有一個奇怪的,像是衣物劇烈摩擦的聲音直鑽入耳。

    哎,耳力極佳的煩惱。

    東屋裏頭。

    柳嬸嬸拍了拍衣裙,才喊了人,“悠哥兒,進來罷。”

    邁步而入的悠哥兒發現母親氣息有些不勻,奇異看了她一眼,將手中藥遞過去。

    燈火昏黃。

    江淼淼眼睛紅腫,也看不太清是什麼藥。

    脣剛沾了溫熱的水面,腦海裏的聲音又有了——

    【警告警告,檢測到水中含有過量硃砂,請宿主謹慎飲用。】

    【警告警告,水中硃砂過量,請宿主謹慎飲用。】

    自她甦醒後,薜荔第一次出聲。

    母親身子不好,吃了好些年中藥。因此,她對常見的藥,也略知一二。

    硃砂,硫化汞礦物,有毒,也可入藥,能清心鎮神。[1]

    想通這一層,她緩緩擡頭,朝柳嬸嬸道:“我身子弱些,大夫交代過,硃砂入藥時,要注意用量。這藥……重了些,能否麻煩嬸嬸,兌成兩碗?”

    “硃砂?”柳嬸嬸喫驚看着她,又看看這碗藥。

    見嬸嬸這般反應,江淼淼的手下意識揪着被面。

    難道,這個時代,硃砂不叫硃砂?

    隱約記得它是還叫別的。似乎,因辰州產量高,也有辰砂之名。

    “或是……稱別的名?”她斟酌着,又道,“我不大懂藥理,也許是記錯了名,但記得此藥的氣味……”

    “是此名。”一直站着的悠哥兒緩緩說道,背在身後的右手握了拳又鬆開,朝她拱手作禮,“叔公家傳的藥,旁人不知有何物,斗膽請女郎勿要外傳。”

    老村長的獨家祕方?

    她頷首低眉,忙道:“自然,謝叔公的藥。”

    是了,連現代的老中醫都開的狂草方子,也有點保密的意思。

    猶記得母親有一年看了一位極富盛名的醫生。他的藥,很是有用。

    而且是,大家原不太期待的有用。

    母親的摯友,也是個經驗豐富的醫生,就對着藥方和藥包足足研究了一下午,最後也無奈一笑:“這老爺子有些意思,藥磨得碎,字也飄逸,我也只能看出十幾種,用藥用量都不能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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