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陰陽 >第21章 月透樓高寒削骨9
    菱藕面色如常,穿過那羣一臉苦大仇深的姑娘們,感受着暗地裏目送着她的或猜疑或好奇的目光。她還沒走到廖先生身邊,那先生就揚着脖子呼喚道:“菱藕,快點兒過來。”

    菱藕加快步子,走上前來,行禮並交上木牌。廖先生一手接過牌子,一手把沾了那姑娘剛交上來的卷子和蘸着硃砂的筆一齊塞進菱藕的手中,道:

    “我剛下去看了一圈兒,這羣人的藥理水平也就青珠好些。但她們都比不上你。這卷子,你先、嗯,就像上午我做的那樣,把錯處用硃筆圈起來。等會兒她們交上卷子後,你先閱一遍,再上交我。你就坐在你上午的位置上吧,那是我特地讓她們給你留着的。”

    ……今早就覺得廖先生有些懶得動彈,當時還以爲是錯覺。如今看來,您根本就是能坐着絕不站着、能躺着絕不坐着好嘛!

    菱藕已經感受到身邊青珠以及身後同窗們火辣辣的視線了。廖先生這番擡舉的言辭,可完完全全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正要推辭,廖先生截住了她的話頭:“你難道又覺得有違禮法嗎?‘長者賜不可辭’、‘師有事弟子服其勞’這兩句話總不會有錯吧?嗯?嗯?”

    最後一個“嗯”字,總覺得您是在逗鸚鵡取樂呢。菱藕僵笑着接過那燙手的兩樣,向自己的位子走去。

    “等等,你有東西忘了。”廖先生指了指案上和着硃砂的硯和早上那本《草藥通識》。

    菱藕拿過,來到幾前。在她身後,青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廖先生瞅她一眼,從架上拿下一本書來遞給她,說:“你且看這本書,有什麼疑問就問在那兒改卷子的菱藕。”說着,廖先生提高了聲音,繼續道:“你們寫完卷子後,全交給菱藕;以後在這堂上有什麼問題,也都去問她。”

    菱藕生無可戀地坐在坐墊上,批閱起青珠的卷子。她的能力委實不錯了,卷子寫得頗滿,常問的那些問題幾乎都答對了。如果給上午菱藕的卷子打九分,那她也能得到七分。

    不過卷子寫得太滿了,反而讓人批閱困難。她似乎想把每一處空都填滿,因此正確的答案也顯得冗餘起來。更有一些題目,她明顯不會回答,卻也要靠着聯想和拼湊寫下不少完全錯誤的句子來。

    這是個很看重這門學業的姑娘……可能有着很強的勝負心。

    當青珠悄悄坐在菱藕身邊時,菱藕仍在專心閱卷。未免多生事端,她沒有管那些冗餘的句子,只在錯誤的地方畫上紅圈。青珠在一旁翹首望着,臉色逐漸難看起來。

    終於看完了這張令人頭痛的卷子,菱藕吐出一口氣,擱下筆,將後小部分遍佈紅圈的卷子交給廖先生。她粗略地打量了幾眼,菱藕順勢遞上筆來,廖先生在上面龍飛鳳舞地寫了兩個名字後,就扔進了上鎖的抽屜裏。

    菱藕……菱藕心累地回到座位上,打開《草藥通識》,繼續上午的閱讀。但陸陸續續地有人將卷子交過來,菱藕只好放下書批閱,再送給廖先生。

    話說,剩下這些人的水平,在精於此道的人看來確實一言難盡——只對了一半的都是其中的姣姣者了。

    待菱藕處理完這些瑣事,終於可以沉浸在自己的書裏了。然而不到一會兒,青珠就捏了捏她的袖子,問了她些書上的知識。菱藕給了很好的解答。

    瞟一眼先生給青珠的書,菱藕覺得其字裏行間要比《草藥通識》淺顯多了。

    見青珠開了個頭,其他人也圍涌而上,讓菱藕的書幾周圍水泄不通。菱藕焉能不知她們的心思,於是微笑着提高聲音道:

    “廖先生,大家都只看了一會兒書就已經出現了那麼多問題,是不是這書……”還沒等菱藕說完,一羣人做鳥獸散,廖先生頭都沒擡,只是發出一聲冷哼。

    時光如水,就在透過窗子折射到書頁上的陽光裏蒸發了。金烏西沉,空着的肚腹也發出了被忽視的不滿哀鳴。菱藕收起書本,整理好書幾,恰好同和青珠一起向廖先生作別。

    廖先生將兩本書放好,取出那個裝着流蘇的黃銅盒子。青珠渾身一顫,瞳孔中迸射出激動的光彩來。菱藕心中起疑。

    廖先生從中取出一隻靛藍的穗子,青珠的激動更加明顯了,菱藕愈發懷疑。

    只見廖先生將穿在菱藕牌子上的松柏綠穗子取下放回盒中,換成一枚靛藍的穿上,然後就把盒子鎖好歸位。青珠眼中不可置信的神色隨着廖先生的動作不斷增加,並在盒子被鎖上的那一瞬間變得心死如灰。

    廖先生把木牌分別遞給兩人,青珠像個斷了線的傀儡,木楞楞地接過牌子,向外走去。

    菱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她起疑的對象。她迅速向廖先生作別,接着三兩步追上青珠,主動搭話道:“我住在東面主院正屋,不知姐姐是哪院的?”

    青珠如夢初醒,當她將面龐轉向菱藕時,已然換了一副驚喜雀躍的嘴臉:“哎呦,這聲姐姐我當不起,我應叫菱藕姐姐纔是。我在西主院的正屋。”

    “那我們可真有緣分,豈不只有一條小道之隔?”

    “正是呢。”

    “教導西院的姐姐也是東陽宮裏出來的吧?”

    “是呢,教導我們的姐姐是東陽宮裏,”她壓低聲音道:“嫡七公主的一等宮女,且姐姐說,除了我們兩個正院是一等的姐姐教導,其他院都是二等。”

    說罷,青珠期待地望向着菱藕。

    這真是那宮女告訴她的?無論誰真誰假,那宮女與細腰恐怕都不是一條心啊。

    菱藕心下會意,明白這是一場由青珠發出的信息交易,遂笑道:“以後有什麼事皆來問我便是。”她見左右無人,遂拉着青珠放緩腳步,在她耳邊以手掩口,低聲細語道:

    “既然青珠以誠待我——那左眉中上方有一點黑痣的嬤嬤看着衣着與其他嬤嬤無甚差別,實則身份不一般,至少,她教過我們姐姐。還有,此事莫與旁人說。”

    青珠眼珠輕轉,耳語道:“這點我確實不知。投桃報李,我也要告訴菱藕一事,此事是我偶爾得知。這次掖採似比往日嚴格些,但尤其是兩正院,若是得了姐姐的青眼,怕是會日後如魚得水,且”她聲音壓得極低:

    “這似與嫡七公主有關。”

    菱藕驚詫地望她一眼,道:“真是多謝青珠了,我無以爲報。等會兒我將你堂上總是問我的那幾張草藥分別描個圖,就在用飯時,在小道間,我送與你便是。”

    青珠笑了笑:“我倒確實很是需要。按理說,以我的資質,至少是可以得到柏青穗子的。可能是菱藕你太珠玉在前了,我們這些兒次等的,就都不重要了。”

    還不等菱藕安慰她,青珠繼續道:“菱藕,先生把名字告訴你了吧,你能告訴我嗎?”

    菱藕一愣:“抱歉……但我確實沒有權力替先生交付名字。”

    不是錯覺,菱藕感到了那一瞬間青珠的陰鬱。

    兩人拜別。

    這青珠也是個人精,她告訴我的兩樣消息看着稀罕,實則都沒什麼大用,至少在這青日司中,比不上我交換給她的。且若是口頭不經意間帶了出來,我必遭大禍,除掉一個競爭對手,還牽扯不到她。

    但她口中的消息,倒不一定是假的。敢於說出這種私密,家中一定有人不是白身,而且頗得那教導她的一等宮女的歡心。若要想從這種自以爲聰明的人口中持續得到消息,就要裝做一個真誠易騙但不愚蠢的人,同時要有一定的價值。

    同時,菱藕十分懷疑,除了指導宮女以外,青珠還有別的信息來源。從她在藥理塾裏的表現,不難看出青珠早就知道不同色穗子所代表的含義,而她一開始信心十足的“按理說,以我的資質,至少是可以得到柏青穗的”也說明了這點。

    菱藕回到院子裏,正到了喫晚飯的時候。這次,菱藕的十份飯菜都盛得平均。拿走屬於自己的那份後,菱藕端着碗站到鯉尖右邊。鯉尖覷她一眼,照例將自己碗中不想食用的腥葷盡數撥到菱藕碗裏。

    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東西,菱藕歡喜拜謝,但她這次卻沒有離開,而是索性就着鯉尖的傾城殊色下飯。過了會兒,菱角盛了屬於自己的最後一份,找了找菱藕的位置,就來到鯉尖的左面站定,向她爲昨夜的飯菜低聲道謝。

    鯉尖點點頭,把口中的飯菜嚥下後,纔開口:“那本是我不需要的。既然給了菱藕,那就是她的東西了,怎麼處理也不必問過我。”

    聽到這話,菱藕俏皮地眨眨眼睛,對着菱角擡起飯碗,道:“菱角姐姐,你還要嗎?”

    菱角笑着搖搖頭:“多謝,不必。今日的飯食已然足夠了。”

    過了會兒,菱苗可能是難以忍受鯉露的粘人,就捱到菱藕右邊,於是,其他三個人也圍了過來。大家一團和氣地喫着晚飯。

    菱藕三兩口把碗中食物扒拉完後,就將碗筷送回西南屋洗好,然後坐在正屋中的窗前繪製自己許諾給青珠的草藥圖鑑。

    繪好,墨幹,菱藕將之摺好,來到東西院間的巷子裏。

    青珠已在那兒等着,並和兩個陪着她的陌生姑娘低聲說笑。菱藕爲自己的遲來道了歉,就把折着的紙張交給青珠。青珠道謝,與菱藕作別。

    菱藕卻不馬上回屋,而是站在拐角匿住身形,目送那三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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