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落時分,夕陽餘暉苟延殘喘着將天邊染成一片璀璨橘色。

    到處是高大密集的繁茂樹木,遮蔽殘弱日光,詭異陰冷。一陣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彙集成片,靜謐又凌亂。

    山中小村,隱匿在深山叢林中。

    四道流光倏然而落。

    入目一片蕭瑟寂靜,好似一絲人氣也無。

    明明正是日落燒菜做飯的時候,家家戶戶卻緊閉門扉,卻詭異的安靜,靜得像是能聽到周邊人心臟跳動的細微聲響。

    詭異的安靜中突兀地,似有“窸窸窣窣”的細微響動,尋常人的耳力毫無所覺。

    黑衣少年瞳孔微縮,猛然回身朝元寶所在方向看去。

    與此同時,重華亦閃電般回眸,冷然肅聲道,“元寶,莫動!”

    面容尚且有些微稚嫩的少年瞬間心提到嗓子眼,他本就怕鬼,在宗門時,免不了被師兄弟們借這由頭取笑——林雅長老的弟子竟然畏懼妖鬼。

    元寶戰戰兢兢立在原地,臉色煞白,卻聽話地絲毫都不敢動。

    他慘白着臉,笑比哭還難看,顫抖着開口,“什……什麼也沒有對不對?”

    暮色沉沉,幾人身影擋住了僅存微弱的光線,看不清遠處。

    玉衡早已躲在黑衣少年身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忽而與元寶視線相撞。本就緊張萬分的少年看到小師妹不由自主朝下的視線,心裏彷彿預感到什麼,脣齒不由自主地哆嗦。

    他彷彿僵住了,以極慢的速度緩緩向下看去——

    一條蠕動黑霧化成的漆黑觸手,悄無聲息地繞過衣袍,纏上少年腳踝之上,隨之收攏。

    陰冷黏膩。

    “啊啊啊……”高度緊張下的少年被這冰冷的觸手纏住,驚恐到極點,牙齒不受控制地碰撞着。

    謝折玉正待出手,旁人卻更快。

    “區區陰魅,也敢作祟。”

    一道清朗女聲驟然響起。

    重華冷然一笑,

    “我佛渡惡!”

    少女青絲高束,英氣的五官被落日映照出幾分明媚之色,雙手合十,神情如神佛般悲憫。

    金色輝光鋪灑而下,宛如聖光降臨惡獄。

    觸手化爲數股黑霧,驟然消散在佛法之中。

    陰冷無比的寒意倏忽間褪去,元寶只覺得一股暖意覆裹全身,僵住的手腳恢復了知覺,少年急忙靠到重華身邊,眼角似有幾分泛紅。

    “那邊有個小孩子。”

    一直沉默不語的沈卿兀地出聲,那雙狐狸一樣的眼睛微微閃了閃。

    謝折玉不知爲何,明明少女聲音正經,落在他耳朵裏,卻似有一絲細細的線反覆纏繞,又甜又軟。

    他斂神,順着她目光看過去。

    一處青瓦白牆的低矮房屋,一雙黑沉沉的眼睛浮現在層疊瓦間。

    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幼童,眉眼稚嫩,正趴在房樑上,一聲不吭地看着他們這邊。

    見謝折玉望來,小孩“刺溜”一聲,靈活地滑下瓦片,消失在沉沉暮色裏。

    ……

    “我去敲門吧。”

    沈卿自告奮勇上前,立在方纔那幼童家門前。

    “叩叩。”輕敲門扉。

    連敲幾聲後,老舊腐朽的木門緩緩從裏推開,發出沉悶聲響,在這靜謐無聲的四周,拉長緩盪開來。

    “吱呀……”

    柴門留出一人縫隙,裏面傳來一道輕柔女聲,細聽之下,似有顫音。

    “來了。”

    話音剛落,縫隙間探出半道女人身影,年過半百,面容姣好,眸中滿是警惕之色。

    乍一看門外陌生四人,襟袖輕盈,氣質不凡,女子臉色微變,就要回身關門。

    元寶連忙擋住木門,“這位……夫人且慢!我們是來除妖的!”

    少年緩過心神,滿臉嚴肅,“之前此地有何異常,還望夫人可否告知一二。”

    ……

    屋子不大不小,正好三進帶着一個院落。

    主屋光線昏暗,女人將半臺紅蠟點燃,如豆燈光跳躍着,照亮室內光景。

    她半倚在炕邊,垂眸靜靜望着燭臺,一滴燭淚緩緩劃過,冷不丁開口。

    “你們快走吧。”

    說罷,她轉頭看向正好奇張望院中一窩小雞,一臉天真的玉衡,眸色沉沉,毫無生氣,“先前也有仙門道長前來,說要除妖,看着厲害得緊。”

    “那後來呢?”

    元寶急急出聲詢道。

    女人轉了轉黑沉沉的眼珠,盯向元寶,

    “後來啊……”

    -

    村裏潛藏着不知名妖怪,家家戶戶皆是惴惴不安,生怕哪天自己家着了道。

    就在氣氛壓抑到極致的時候,有一山羊鬍着八卦袍中年道長出現在村口小路上。

    道長仙氣凜然,聽聞青山村的怪事後,胸有成竹允諾道,

    “本道君定然將那妖魔捉拿,徹絕後患!”

    村民皆感激涕零,恭敬將其奉爲座上賓,好喫好喝供養着。

    月圓之時,除妖之夜。

    衆人皆忐忑不安,道長卻遲遲不見蹤影,實在等不及,有那膽大的尋到其院裏,緩緩推開門。

    面前的人,兩道血淚如壑沿着蒼白臉上蜿蜒而下,染紅了山羊鬍。

    道長頭朝下掛在房間橫樑上,早已氣絕多時。

    -

    燭火明滅,光影晦暗,女人嗓音冰冷平淡。

    在場的人們卻只覺得渾身泛過一絲寒意。

    “所以啊,若是打着除妖衛道的目的,勸你們快走吧。”

    她忽而偏頭望向沈卿所在方向,接着說道,

    “尤其是像你這樣的小女娃。”

    女人的臉隱藏在明滅光影中,看不清神色。

    沈卿聽見此話,彎眸朝女人無聲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又幹淨。

    -

    月明星稀,如水夜幕蔚藍澄澈。

    重華倚於樹梢,閉目養神。

    元寶靠於樹下,頭如鵪鶉般輕點,早已酣睡過去。

    火堆漸燃漸熄,間或有噼裏啪啦地聲響,卻絲毫沒有吵醒霧藍色瓊帳裏熟睡過去的黑髮少女。

    謝折玉挑起一根殘枝,微弱火勢驟而猛起,明滅火光映照在他面容之上,晦暗難分。

    這一路上,因着那雙幾分相似的眉眼,他屢屢變得不似自己。

    少年漆黑的瞳仁愈發幽深,仰首是如水夜色中淡淡月光,那年揚州的月,也如此刻般明亮。

    -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此刻的安靜,在這靜謐無聲的夜,形成極爲恐怖的慘嚎,打破了青山村沉寂的睡眠。

    是村南。

    睡夢中的人驟然驚醒,幾人化作流光,循跡而去。

    這戶似是富庶人家。

    風吹過荷塘發出“沙沙”聲響,遊廊懸掛的數盞燈籠在漆黑如墨的夜裏,緩緩亮着橘色的光,在風動之下發出艱澀如晦的吱嘎之聲。

    本是精緻擺造的少女閨房,雕漆畫玉的硃紅色妝臺此刻卻有殷紅的血緩緩順着木質紋路淅淅瀝瀝滴落,房間內到處瀰漫着一股揮之不去的腥味兒。

    有一婦人早已癱軟在漆黑雕花扶手凳上,神情崩潰如瘋魔,緊緊攬着一旁猶帶稚氣的幼女,誰拉也不放手。

    尖銳嗓音變了腔調,低低絕望喃喃。

    “求求你們……不要……”

    謝折玉皺眉順着滴答答血跡一路看上去。

    妝臺正中間是一箋普普通通信紙,上面黑色着墨,龍飛鳳舞寫着兩個大字——

    “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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