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找到了那個女孩。
臥室門前,衆人注視下的女孩手擡起又放下,擡起又放下。
她求助的目光看向四周,想要得到一點幫助,沈秀的手輕輕搭在她的肩膀,像是推着她往裏走一樣,女人的掌心溫暖,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別怕,裏面的不是別人,是你的媽媽,媽媽有什麼好害怕的。”
許是沈秀的話,又或者是沈秀的手,帶給了女孩足夠的勇氣。
她終於擡起手,擰動了門把。
“滴答滴答”
門打開,首先傳來的是監護儀冰冷的滴答聲。
女孩沒打量這間富麗堂皇的臥室,目光徑直便落在了躺在牀中間那張熟悉的臉上。
“滴答滴答”
淚水沿着臉頰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木質的地板上。
她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一張口,嗓子像是被卡住了一般,發不出聲音。
沈秀推着她往裏走,女孩的身體是僵硬的,她僵硬的像是一塊木頭。
從她的身上,沈秀能感受得到抗拒的力量不是不想見林颯,而是害怕。
沈秀將她按在牀邊,她坐的筆直,目光宛如溫柔的手,一點點撫摸林颯的眉眼,身體卻僵硬的動都不敢動一下,眼淚一顆接一顆的落下,鼻尖通紅,嘴脣顫抖,她必須要死死地咬住牙關,才能避免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
除了沈秀以外的其他人都站在門口,靜靜地注視着這一幕。
女孩無措地擡頭,看向沈秀,目光裏寫着求助。
沈秀提議道,“摸摸她吧,摸摸你的媽媽,呼喚她吧,叫她媽媽吧。”
女孩張了張嘴。
又張了張嘴。
重複好幾遍,兩個重複的音節,才從嗓子眼裏被擠出來。
“媽媽。”
叫出第一聲以後,母女之間那根無形的線彷彿被重新鏈接到了一起。
“媽媽”
她握住林颯的手,淚如雨下,聲音嘶啞。
“媽媽我是小楓啊我是你的女兒啊”
“媽媽請你原諒我,請你原諒我,原諒我一直在你身邊,卻從來沒能叫你一聲媽媽,媽媽”
“媽媽”
她用手抵着林颯的額頭,泣不成聲。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祂大概是巧合愛好者。
所有人都沒想到,世界上竟有這樣巧合的事情。
林颯的親生女兒,竟就是八年前入職林氏集團的一名女員工。
女孩學歷低,但是工作經驗豐富,原本進不了林氏,是林颯不唯學歷論人才拍板將她留了下來;她喜歡喫車釐子,剛工作的時候沒有錢,林颯便在六一兒童節的時候給每個部門都送了車釐子;林氏集團即將易主,林颯託關係,把她送到趙氏集團找人照顧
沈秀還記得她的名字,也記得那一籃被林颯抱回來的車釐子。
李小楓這大概真是母女的緣分。
見李小楓哭的快要撅過去,沈秀輕聲開口,“林總雖然昏迷,但她其實能夠聽到部分外界的聲音,不然,你給她講講你這些年的經歷,講講你從小到大是怎麼長大的,講一講你的過去。”
“對,對,我要講給我媽聽。”
“媽你放心,我沒喫苦,我這些年過得好着呢。”
從她的講述中,沈秀也大概瞭解了李小楓的過去。
一出生就被送人,痛失愛女的夫妻倆,的確在一段時間內,找到了情感寄託。
但很快,當他們第二個親生的孩子降臨,李小楓就不再被需要了,於是一歲多快兩歲的她,被倒手送給一對不能生育的中年夫妻,好在第二對養父母對李小楓還算不錯,他們沒有孩子,便把她當做親生的孩子一般來對待,供她喫穿,送她上學。
可惜的是,養父母的年紀畢竟大了,兩人的年紀甚至比林颯還大,又不是什麼富裕家庭,年紀一上來,病痛也緊隨而至,懂事的李小楓仗着自己膽大心細,乾脆輟學出來工作,十八歲進林氏集團之前,已經當了兩年的房地產金牌銷售
她談及這些事情是,並不覺得苦或者悲慘,反而當做一件有趣的事情跟林颯分享。
“媽,別看我現在個兒小小的,其實我小時候特高特壯我小時候和男孩子打架,一個能打倆,那些男生都認我做老大,叫我楓姐”
“媽,我跟你講,我學校門口的那個炸土豆可好吃了,我爸每次給我一塊錢喫早飯,我都偷偷留五毛去買炸土豆,那個阿姨一直買到我高中畢業呢,可以前兩年我又想喫的時候發現那個阿姨不賣了,現在擺攤的是她兒子和兒媳婦,哎,她兒子和兒媳婦的手藝不行。”
“媽,跟你講一個特好笑的事兒,我初中的時候,有個男孩子跟我表白,給我寫了封情書,他的字兒太潦草了,我不認識,我就去找我們語文老師,說有人給我寫了信,我不認識字,讓她給我念念,你是不知道,我們語文老師看完信那個表情還有那個男生,第二天看我的眼神,可哀怨了,哈哈,你知道他說什麼嗎他說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告訴老師是幾個意思啊。哈哈哈哈”
按理說,這些內容,林颯是聽不到的。
然而此時此刻,伴隨着李小楓的講述,一座貼着綠色瓷磚的學校拔地而起。
林颯站在接孩子的家長羣裏,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左右都是小弟,手裏還抓着零食的胖丫頭,她穿着校服,揹着書包,扎着兩個歪歪的羊角辮,走路四平八穩,年紀輕輕,卻像是個老幹部,擡頭見到她,露出甜甜的笑,“媽,你怎麼來了”
“媽,你知道嗎我成交過最有趣的一個單子是這樣的。第一天,男的帶着老婆來看房,第二天,男的帶着小三來看房,房子都買在同一個小區裏,第三天,你猜怎麼着老婆大帶着小三來買房,還是那個小區”
“媽,你還記得我們上一次一起參加飯局那回嗎你喝的快吐了,包忘了拿,讓我回去拿包,我拿包的時候,被人佔了便宜,你問是誰用手摸了我的腿,轉頭就衝了回去,抄起酒瓶子砸在了那人頭上,還用玻璃碎片扎他的手,那次的生意沒有談成,可你那時候的樣子好帥我那時候就決定了,這個老闆我跟定了再窮也要跟着你”
“媽”
一滴淚自林颯眼角滑落。
爲什麼不能多給她一些時間呢,哪怕一年,一個月,一天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