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審訊室內,是看不到也聽不到外面情況的。
然而在趙熹微捂住胸口的瞬間,沈秀轉過了頭,下意識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沈秀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在那一瞬間,尖銳的疼痛同樣刺穿了她的心臟。
她發現對於趙熹微的情緒,自己好像有些格外的敏感。
心理防線一破,對於雷建斌的審訊,可以說是一瀉千里。
“催債的人找上門來,不還錢就要剁了孩子的手指,我能怎麼辦我也沒辦法,我只是個開車的,老婆還有病,每個月吃藥都要花上不少錢,三十七萬啊把房子賣了,我們一家人住哪兒去臨海市的房子那麼貴
“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我這些年一直做夢,一直夢到車禍裏死的人
“都是命,都是命啊”
付澤在外面聽得直搖頭。
什麼都是命,藉口罷了。
從雷建斌的口供裏,基本上可以證明十四年前的車禍,就是一場蓄意謀殺。
至於七個受害者裏面,誰是真正的目標,雷建斌也不清楚。
他表示自己只是聽令行事,催債的人給了他一個耳機,在周梓珊坐的車出現的時候,他只收到了一個命令“撞上去”
他甚至都沒看清撞上的車是哪一輛。
也不知道自己撞得對不對。
撞上去的時候,他腦子都是懵的。
車禍發生了以後,他下車查看,才意識到自己撞了一輛七座的suv。
看着滿車的血和昏迷不醒的人,他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殺人了。
“你就不怕撞錯嗎”
“我我不知道,他們只跟我說要我撞的時候撞上去就行了。”
同審訊室的審訊人員已經皺起了眉頭。
表情變得難看,如果是隨機事件,那就是恐怖襲擊了。
沈秀雖然也覺得幕後主使的操作實在是有點野。
但她並沒有被對方的煙霧彈給迷惑過去。
她轉而問道“在趙熹微的車上動手腳,你又是收了誰的指使”
又是一個一問三不知的問題。
“我也不知道那人沒和我見過面,只是給我打過幾個電話,給我兒子打了錢。”
“心思很縝密。”
會議室內,沈秀同付澤等人一起分析起了這份審訊記錄。
“雷建斌自稱剛出獄,就有人聯繫他問他願不願意掙一筆大錢養老,說明這個人要麼對監獄系統很熟悉,要麼對雷建斌這個人很熟悉,我傾向於後者,如果是在監獄裏隨機挑選一個殺手的話,雷建斌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對方顯然是看中了雷建斌和受害人趙熹微有交集這一點”
“對方很謹慎,沒有和雷建斌見面,幾次交易用的也是現金,都是先把錢放在一個地方再讓雷建斌去取,而且放的地方都是那種很隱蔽的沒有攝像頭的場所,說明對方有一定的反偵察能力。”
“現在的問題是,兩個案件的幕後主使者,會不會是同一個”
付澤提問道。
“我傾向於是同一個。”
沈秀仔細回憶審訊時在雷建斌腦海中讀到的畫面。
“後者很有可能知道前者的存在,也知道十四年前的那起車禍。”
雷建斌不是什麼天生的反社會性人格。
他是個普通人,可能有那麼點搏一搏單車變摩托的膽子,但並不代表他真的能夠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不然也不會因爲一個兒子考不上公務員而被輕易地炸出這麼大的祕密來。
因此他的心靈對於沈秀來說,幾乎是毫不設防的。
而那些謀兇殺人的記憶,對於雷建斌來說又是比較記憶深刻的。
沈秀雖說沒在雷建斌的腦子裏直接看到幕後指使的畫面。
但她聽到了聲音,也聽到了雷建斌都不記得的對方說話時的語氣。
太熟稔了熟悉的就像早就認識雷建斌一樣。
會議結束,沈秀走出來,就看到趙熹微坐在樓下等候區的長椅上面。
旁邊就是調解室,一個大姐正中氣十足地和調解的民警辯解,年輕的民警臉上有着和年齡不相符的沉着和穩重,面對噴到臉上的唾沫星子也面不改色,不遠處,戶籍部的女警正在和一個衣着樸素的大爺解釋着什麼,她手撐着檯面,幾乎要吼出來,門口,是剛抓了小偷的便衣,拖着個臊眉耷眼的人往裏走
一片熱鬧裏,趙熹微的臉在手中捧着的杯子的熱氣當中,有些模糊不清。
她本就是極爲清冷的相貌,此時眼中多了幾分脆弱,更增添了不少破碎感。
這讓她和周梓珊變得無限接近起來,倒是和趙傳頌沒那麼相像了。
沈秀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很累”趙熹微這才注意到她的到來。
“讓我靠一下。”她像只小貓一樣蹭了蹭。
趙熹微擡起手,笨拙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又拿起自己的水杯,小心翼翼地問她,“喝口水嗎剛剛倒的,我還沒來記得喝。”
沈秀直接把頭別過去,嘴湊上前,“餵我”
趙熹微的脣角不着痕跡地揚了揚,她捧起水杯,輕輕地吹了吹水面,放到了沈秀脣邊。
沈秀啜飲兩口,她又不是真的渴,只是通過這種方式,打斷趙熹微的情緒而已。
“還要忙嗎,一起回去嗎”趙熹微問她。
沈秀站起身來,順便拉起她。
“走吧,回家。”
車停在了路邊。
沈秀往外看,正好是她們上次喫烤全羊時路過的那個江邊公園。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地點,不同的心情
她嘆口氣,解開安全帶,繞到駕駛座,拉開門,將埋首在方向盤上的趙熹微抱起來。
毫無疑問,趙熹微在發抖。
她沒有哭,她只是很純粹的,身體在戰慄。
她自己都難以控制這種戰慄。
她用腳關上門,抱着人往公園深處走,她記得裏面有不少供行人歇腳的長凳。
很快,她在一片燈光照不到的樹蔭下,找到了這麼一條座椅。
她自己坐下,讓趙熹微坐在她的身上,頭埋在她的脖頸之間,手一下又一下的撫摸着她顫抖的脊背,像是撫摸着某種失去了母親庇佑的幼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