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一品布衣 >第九十二章 滿城盡帶黃金甲
    “你爹喜歡,與我何干。”徐牧神色無語,“莫不是你爹,要認我做義子不成?”

    “你終歸是個傻子!”李小婉又氣得臉色發白,瞪了兩眼,氣得往前走去。

    “徐郎,婉婉怎麼又生氣了?”姜采薇從後面走來,臉色苦笑。印象中,自家的郎君和李小婉一見面,便會開始吵架。

    “我怎知道,莫名其妙。”

    徐牧揉着額頭,心底認真想了一番,好歹是李小婉邀請他們來的,這樣一走,似乎也不太好。

    “徐郎,左右都來了,若不然……就等婉婉一起吧。”

    吁了口氣,徐牧只得點頭。

    “澄城文祭,不僅是我澄城的盛事,更是內城一帶,乃至整個大紀朝的盛事。若不然,我等便以‘盛’字詠詩,撥頭籌者,可得這御賜的鶴翎帽!”

    一個老者走上石臺,言辭鑿鑿,又是長揖又是拜天,一副老學究的做派。

    從旁邊書生的嘴裏,徐牧知道,這老頭來頭不小,居然還是澄城書院的老院長。

    目光繼續往前看,徐牧甚至還看到了李小婉的老爹,以及諸多撐場的官吏。無疑,給這個澄城文祭,更添了幾分莊重感。

    打了個哈欠,徐牧隱去半個身子,只等這狗屁的文祭一結束,便回客棧休息,來日回湯江城。

    “司虎,你擡着頭,怎的一動不動?”

    “牧哥兒,那盧崽子在瞪我等,我自然也要瞪他。”

    “加油……”

    偌大的石臺上,在宣佈完詠詩題目後,一個個小書生,盡皆開始搖頭晃腦,苦思冥想。

    徐牧了無興致,巴不得哪位才高八斗的狀元郎,一鳴驚人,早些把鶴翎帽取走,結束詩會。

    “登徒子,你怎的不想詩?”氣不過的李小婉,又突然折返回來,眼睛紅紅,似是剛哭了一場。

    “李姑娘,你也見着了,我就一個小酒坊的東家,我作啥詩。”

    “莫喊李姑娘!顯得生分!”

    “喊小祖宗?”

    “也不行!你便和采薇姐一樣,喊我婉婉。”

    徐牧臉色古怪,搖了搖頭,“我喊不出。”

    “氣死本姑娘也!”

    這一次,李小婉終歸沒有被氣走,似乎是決定好了什麼,偏要慫恿徐牧快些想詩文。

    “百里桂香吹,千山綠影隨,萬戶俱同歡,盛世無飢餒。”

    還是先前的那位書生,第一個走了出來,一首詩剛念出,便又惹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這位便是玉臺城鍾府官的公子,果然了得,無愧於年輕才俊之名。”

    李碩墨率先開口,眼色裏,對面前的書生極爲滿意。若是女兒李小婉在旁,少不得要撮合一番。

    “一開口,便是技壓全場了。”旁邊有官吏,附聲大笑。

    “鍾公子,若有有空,明日可來府上一敘。剛好,小女婉婉,也甚是喜歡詩文。”

    鍾姓公子笑着長揖,算是應承了。

    人羣裏的李小婉,看得滿臉緊張。

    “姓徐的,你爭不爭氣!若是我爹看對眼了,說不定那小東西,就會來我家下聘禮,上門求親!”

    “這不挺好,門當戶對。”

    “你、你個爛心肝的傻子!氣死我!”

    徐牧又打了個哈欠,索性也不還嘴了,任着李小婉鬧騰。

    很快,零零散散的,又有幾個書生上前,詩文沒有任何差別的,都是歌頌大紀朝的盛世。

    但如今的大紀,哪裏還有盛世。有的,只是邊關烽火,百姓起義,俠兒殺貪,以及咄咄逼人的北狄。

    “好!又是一首佳作!頌出我大紀朝的盛世國體!”

    包括李碩墨在內,幾個官吏盡皆鼓掌歡笑。圍攏着的書生,也是滿臉的自傲之情。

    “爾等須知,我大紀朝到現今,已經繁華四百餘年,兵威強盛,民事安和。只盼爾等多讀聖賢之書,來日報效國恩。”

    “對,我等莫要學塞外的北狄人,只懂牧羊放馬,宛若野人一般!”

    “南疆亦有蠻夷,茹毛飲血,同樣不可取!”

    “唯有我大紀朝,蒸蒸日上!自有萬國來賀!”

    一首文祭的詩會,短時間,變成了一出浮誇謬讚的好戲。

    “牧哥兒,那盧崽子起身了。”司虎突然開口。

    徐牧頓了頓,隱隱覺得不妙。

    “列位,聽我一首。”盧子鍾走到石臺中間,拱手長揖,朝着四方各自一拜。

    “昨夜春風入紀關,朔雲邊月滿西山……”

    盧子鍾頓了下來,似是在努力思考,如何也想不起來。他揉着腦袋,許久還沒吐出後兩句。

    在旁的書生正聽得起勁,急得開始連連催促。

    徐牧沉着臉,突然明白盧子鍾要做什麼。這狗東西,是要把他拉出去。

    “列位,詠詩一事,果然破萬卷書,行萬里路,方有真實的體感。喔對了,不知在場的哪位,可曾去過邊關。”

    “或者是,剛從邊關而回。”

    在場的書生,盡皆一片發懵。邊關又苦又打仗,離着他們極遠,誰腦子抽了,纔會想着去邊關。

    “咦,這位莫非是徐坊主?啊,婉婉小姐也在。”盧子鍾笑着轉過了頭,看向後頭的徐牧等人。

    “我記起了,徐坊主……似乎是從邊關而回吧。”

    不過是叫個名字的事情,偏要玩得這麼陰惻惻的。

    人羣緩緩撥開。

    站在人羣之後,格格不入的徐家莊一羣人,暴露在了視線之中。

    “婉婉,過來!”李碩墨聲音微怒,一邊喊着,目光一邊冷冷看着徐牧。

    這種往上鑽的窮後生,定然是想高攀自己女兒,藉機上位。若非是在場的人太多,他都要直接讓護衛去拿人了。

    李小婉猶豫了許久,看着徐牧,又看着自己的爹,最終垂頭不語的,踩着碎步往前走去。

    範谷汪雲兩個,卻是挽起了袍袖,緊張地站在徐牧身邊。

    “徐坊主,爲何還不上來呢。”盧子鍾露出得逞的笑容,彷彿熟人一般,幾步走到徐牧面前,做了一個“請”字手勢。

    “小東家,你想靠上一株大樹,不好意思,這層關係我幫你拔了。幸好,我早看出來了,李大人不喜歡你這等往上鑽的賤民。”

    壓低的聲音,只有兩個人才聽得到。

    徐牧都明白了,這盧子鍾,是怕他和李家扯上關係,所以才鬧了這麼一手。

    “你的小酒坊,便死在湯江城裏吧。”

    徐牧淡笑一聲,並未回話。和四大戶的仇怨,豈是回罵一兩句,便能解決的。

    “我等請小東家上來,如何!”

    在場許多書生並無興致,沒有人會指望,一個破落戶小東家,能詠出什麼詩文。

    一些人,發出了隱隱的冷笑。

    這種年頭,如尤文才這般的窮書生,不知有多少,都試圖攀上他們,繼而邁入圈子裏。

    這等事情最好笑了,富貴少爺和賤民,該各有各的世界,憑什麼讓你鑽上來。

    李小婉站在晚風中,想哭,又不敢哭。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羣,她突然發現,即便只有百步之遙,那個人卻仿若,越來越遠。

    徐牧冷冷轉了身,帶着姜采薇司虎等人,往前慢慢走去,不消一會,便消失在了文祭熱鬧的街市中。

    石臺中央,盧子鍾舒服地送出一口氣。腦子裏已經開始盤想,回到湯江城後,怎麼把那位小東家玩死。

    “我要詠詩!”

    在徐牧走後,範谷和汪雲兩個,不知爲何,一下子紅了眼睛。

    “且上來。”

    範谷和汪雲齊齊走上石臺,發紅的眼色裏,掩飾不住微微怒意。如他們,也曾隨徐牧,一路從邊關殺來。

    呼出口氣,兩人對視一陣,冷冷開口。

    “待到秋來九月八,”

    “我花開後百花殺。”

    僅念出兩句,在場的,不管是李碩墨還是那些官吏,盡皆起身。圍攏的書生,也俱是滿臉震驚。這等的詩句,驚煞人也。

    “沖天香陣透長陽。”

    範谷和汪雲頓住聲音,許久,咬着牙吐出最後一句。

    “滿城盡帶黃金甲!”

    一詩唸完,場中死寂無聲,連盧子鍾,也一時靜默不語,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麼。

    “這似是反詩,不像詠盛世。”有人驚聲開口。

    “忘了講,此乃菊賦,爾等再細讀,可像反詩?”範谷聲音清冷。

    “黃金……確是菊色。”李碩墨艱難嚥了口唾液,許久了,他都沒過這等驚煞人的詩句。

    再加上範谷汪雲兩人的身份,不僅和女兒李小婉熟悉,也是澄城裏的富戶之子,算得上可以結交的年輕人。

    “列位,此詩當如何?”

    “排首榜無異議,不過,最後一句改動一番比較好。”

    範谷和汪雲站在臺上,並沒有聽清那些人在說什麼,而是窮盡目光,想找到徐牧的身影。

    ……

    “婉婉,這首詩是徐坊主念給我們的。”等人影散去,範谷和汪雲齊齊嘆聲。

    李小婉只覺得腦子一時混亂,又莫名地歡喜起來。而且,還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若是那個小冤家,穿着文士袍,豎起發冠……嘖嘖,似乎也是個俊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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