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模樣，哪裏像一個囚徒。分明更像，像一個衣錦還鄉的人。
隨同而來的那位上官燕，如今的模樣，也變得溫和無比。一路拉着她有說有笑，偶爾摘了野果，還會遞來一個。
當然，她並未理會。
蔣嫺皺了皺眉，隱約明白，她或許是要中計了。這般回去北渝，自家主公，以及常勝小軍師慧眼如炬，當會明白。但無奈的是，內城的老世家們，向來是喜歡鬧鬨的。
“嫺兒妹妹，先喝口水。”
“走開。”蔣嫺咬住嘴脣，打掉了上官燕遞來的水袋。
這番舉動，讓護送的蜀卒，都齊齊回過了頭。
“無事，都無事。”上官燕並未計較，狡黠笑了笑，騎着馬先繞到了一邊。
蔣嫺望着背影，臉龐也變得決然起來。
約莫三四日的路程，循着官道過了司州，在司州的東面邊境上，終於見到了接應的人。
那是一位世家子，約莫來的晚了，看着蜀人的長伍，有些悶悶地打了口哈欠。按着道理，他應當在司州外相迎的，但一個女子之輩，他並不願太遠相迎。
若非是領了軍命，他更是不願意過來。
內城名將蔣氏，隨着蔣蒙的戰死，已經門可羅雀了。
“北渝司州衛將，陳風，這廂有禮！”世家小將擡起手，懶懶抱了個拳，再無其他的歡喜。
“陳將軍你看，那是我北渝的虎女蔣嫺……怎的有些不對，她穿得光鮮亮麗，她在西蜀，莫不是一個囚徒？”旁邊的一個校尉模樣的人，皺着眉開口。
聞言，迎接的陳風看去，也一時目光驟冷。
北渝與西蜀，現在雖然是和談了。但並未是說，二者便能友好如斯，相反，都在憋着一股氣，準備再殺一輪。
你瞧着，這虎女蔣嫺，現在算怎麼回事。不僅着了蜀人的錦袍，連着那模樣，分明也喫得肚圓體胖。
陳風面容不滿。只以爲自己千里迢迢地趕來，似是被人耍了一般。
在後頭不遠處的位置，同樣有好幾個的世家主，做足了模樣，想要討好一番自個的主公，也跟着來相迎。卻不料和陳風一樣，臉色都變得有些不耐。
“怎的？這是囚徒？不知道的話，我還以爲是哪位西蜀的王妃，突然入渝了？”一個世家主眯起眼睛，冷哼了聲。
內心裏，他大抵已經認爲，蔣嫺必然是投了西蜀，纔會有這般的待遇。瞧着他們，這般特意來迎接，反而像個醜夫，帶着的新袍子，也完全沒了必要。
“常勝呢？”
“尚在後頭，應當準備趕來了。”
世家主冷笑，“他若是來了，見着蔣嫺這模樣，指不定要氣出血來。花費了那麼多的心機，約莫救回了一個叛賊。”
在旁的另外幾人，也都跟着點頭。
此時，在近了北渝接應的人之後，上官燕更是忽然下了馬，親自走到蔣嫺的戰馬前，替她牽了繮繩。
上官燕的聲音很大，傳入陳風這些人的耳朵裏，讓他們又是一陣不爽。
蔣嫺沉默垂頭，看着牽馬的上官燕。
“嫺兒妹妹怎麼了？我們在大宛關裏，是無話不談的。”
蔣嫺收回目光，沒有再理會上官燕的動作。她重新擡起眼睛，看着迎接的人羣。
一場敗仗，不能爲父報仇，還成了階下囚，於她而言，是一場天大的恥辱。放在日後，肯定要雪恥的。
“蔣嫺，你莫不是投了西蜀！”遠一些的地方，一個不耐的世家主，終歸怒聲大喝。
蔣嫺下了馬，面無表情。
上官燕笑了笑，將一盒首飾放到蔣嫺手裏。蔣嫺沒接，木牘盒子摔下，金銀貴物灑了一地。
“蔣嫺，當初你想喂毒於我，今日便報仇了。我是個江湖人，若不是總舵主叮囑，仇怨不會隔夜的。日後再見，你我再殺一回。”
上官燕小聲一句，隨即瀟灑轉身，帶着護送的隨從，上馬離開。
蔣嫺嘆聲閉目。
上官燕離開之時，還擺了這麼一手。那些灑下來的金銀首飾，很明顯，會讓來迎接的老世家們，變得更加生氣。
“蔣嫺，你果然投蜀了！這些細軟金銀，是你的買命錢麼？”陳風看着也大怒，“什麼名將虎女，你便是我北渝的賊婆！”
四周圍間，趕來的世家主們，也一時壓不住怒火，紛紛跟着開口破罵。甚至還有些家僕家將，拾了石子扔過去。
蔣嫺睜開了眼睛，眼色決絕。
她平靜地垂下手，解開了錦袍的絲扣，一個一個，直至露出一身的褻衣與胴體。
錦袍掉在地上，被她擡腳踩過，沒有絲毫猶豫。那些滾落的金銀首飾，她也未低頭去看一眼。
一個女子，在衆目睽睽之下，露身而走，若放在其餘的嬌滴姑娘身上，止不住隔日便要羞得投河。
但蔣嫺沒有，她走的很穩。在面對一雙雙眼睛之時，亦沒有絲毫懼意。
前方的不少世家主，包括來迎接的陳風，都看得沉默起來。該是怎樣的女子，纔會做出這般決絕的事情。
怒罵聲慢慢將息，但不管如何，依然有不少碎語，在蔣嫺耳邊響起。
蔣嫺無動於衷，赤着腳，往故鄉的方向走。
“蔣嫺！”終於，在前方的人羣中，有馬車疾馳而到，自家小軍師的身影，急匆匆走了出來。
“怎的如此。”常勝咬着牙，迅速垂了長袍，披在蔣嫺身上。旁邊跟來的常威，開始朝着那些世家主們，跳腳罵娘。
“罪，罪將蔣嫺，見過小軍師。”蔣嫺擡起頭，終於紅了眼睛。
“勿怪，今日我來得晚了。現在才明白，長陽裏忽然有壞事，約莫是跛人安排的。。”常勝有些自責，“莫擔心，主公在皇宮裏，已經擺好了接風宴。我與你同去，別人不信你，我常勝信你。”
蔣嫺站在陽光下，終於做回了普通女子，顫着身子忍不住啜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