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師兄總路過修羅場 >第97章 無悔乎亦有愧乎
    修真歷十萬零一百二十七年,秋,雲崖鎮正式建成,堵住鬼界的缺口,中州百廢待興。同年,謝榭身死,重奕來到二人隱居的桃林中,接女兒回家。

    這是他第一次在桃林中見到那個名叫流景的孩子,他的面龐輪廓像父親,眼睛卻像極了母親。燕燕曾告訴他,她全身上下最滿意的就是自己這雙眼睛,流景眼睛像她,她應當是極高興的。

    重奕伸手想摸一摸孩子的臉,卻被流景狠狠咬了一口,那孩子邊哭邊要他把爹還回來。

    燕燕從屋中走出來,將哭泣不止的流景抱在懷裏,眼裏一片木然的冰冷,她對流景說,這位是仙盟盟主,重奕道君。

    簡短的介紹,然後便沒有了。

    這是重奕第一次意識到,他的女兒長大了。她不再是每日跟在重奕身後,拉着他的袖子央他抽出時間多陪一陪自己,會驕傲地對別人說她爹是英雄的小姑娘了。

    她看他時,眼裏濡慕不再,只有無盡的疏離與仇恨。

    她問,盟主,你來幹什麼?

    在得到“接她回家”這個答案後,重燕陷入長長的沉默中,良久才漠然地問,您這次又想把我嫁給誰?

    他沒有回答。但不回答不代表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謝榭死後,他還是將女兒當成了利益交換的籌碼。

    重燕並沒有過度反抗,她太瞭解自己的父親,爲達目的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

    她知道重奕可以不在乎她,重奕也知道她不可能不在乎流景。

    她很輕易答應了重奕再嫁的要求,但在此之前,她先見謝榭一面。

    重奕告訴她,謝榭已經死了。

    重燕說,那就帶我去他墓前,我要見他。

    重奕同意了。他讓人先帶走流景,轉天帶着身着嫁衣的女兒來到謝榭墳前。

    女兒伸手撫摸墓碑上的名字,眼裏卻沒有一滴淚。

    她說,在遇見謝榭之前,她嫁過五次人,每次都鳳冠霞帔,珠翠滿頭,漂亮得不得了,唯獨嫁給謝榭那天,她還沒來得及抹胭脂挽頭髮,盛裝打扮一番,只一塊紅蓋頭,天地爲媒山河爲證,倉倉促促就成了他的妻子。

    她說,他都沒見過自己這般漂亮的模樣,卻還敢說燕姑娘至純至潔,佔盡天下皎皎月色,他仰望明月,人世間其他顏色再好也不曾入眼。他一定是說來哄她的。

    她還說,同他還有流景一起斬妖除魔,避世隱居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時光。

    她靠在謝榭的墓碑前,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謝榭在時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竟藏了這麼多話想同他說。如今再想說時,他卻聽不到了。

    夕日餘暉打在孤墳間,重燕起身,看着一直站在旁邊緊盯她的父親,諷刺一笑:

    “怎麼,怕我自殺殉情?”

    “盟主,我是您的女兒,身上留着和您一樣薄情寡義的血。”她脣畔笑容悽楚而盛大,

    “聽聞謝仙子死的時候,您痛心之下嘔出了心頭血。您那麼傷心,現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嗎?您尚且如此,爲何又覺得我會自殺?”

    “你若去死,我不會放過謝流景。”重奕只能如此蒼白無力地阻攔。

    “我知道。”重燕淡聲回答。

    她轉身,嫁衣裙襬散開,拂過道旁枯草,走得乾脆利落,沒有再回一次頭。

    這對重奕來說,是做出種種選擇之後,能得到的最好結局。

    可他沒想到的事,女兒還是死了。

    她在大婚當日佈局好一切,服了毒藥,送走流景後,獨自站上高高的城牆,目送流景遠遠逃離這片喫人的漩渦。

    身後有人不斷喚她:“佳信,你快下來啊!”

    “重仙子,莫要衝動。”

    她回頭,嫁衣被風吹得獵獵,是如血的顏色。

    “我不是重佳信,我是重燕。”她說。

    *

    她叫重佳信,“佳信”代表第一次仙魔大戰勝利後,傳遍十四州的喜訊。人們一提起她,就會聯想到她父親的豐功偉績,頌揚他爲天下做出的卓越貢獻。她是父親赫赫功績的象徵。

    但他們不知道,在她出生時,母親爲她起的名字其實是“燕燕”。

    她在無數張焦急的面孔裏看到了重奕的臉,她很想問他,自己在他心中究竟算什麼呢?

    仙盟盟主的女兒;

    仙盟盟主的下屬;

    還是仙盟盟主的工具?

    罷了,不重要了。

    毒入骨髓,她身形向後跌落,衣襬被風揚起,如同一隻展翅而飛的輕捷燕子。

    轟——

    沉悶餘響只有一聲,卻拖得很長很長。

    折翼的燕子沒有乘風飛向嚮往的自由,她重重跌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流景,對不起,娘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你要好好活着,不要恨啊……

    她從出生起就作爲重佳信活着,由不得她選,但至少,可以選擇作爲重燕死去……

    她是重燕,不是誰的女兒,誰的下屬,誰利益交換的工具;她有一個愛她的丈夫,一個可愛的孩子,還有許許多多會叫她“燕姑娘”的朋友。

    她是重燕,她擁有很多,可是現在,全沒了。

    她再也沒有力氣,眼裏倒映着的天空的影子逐漸黯淡。

    ……

    虞淵從光陰長河中涉水而下,恰好與剛從長河進來的重奕碰面。

    等半邊身子都鑽進光門裏時,他忽然叫住重奕,遙遙道:

    “重奕道君,我師祖他有話要我帶給你!”

    重奕腳步不停,沒有理他。

    想也知道不會是什麼好話,不聽也罷。

    然而虞淵作爲師祖忠實的傳達者,眼見無法將謝榭罵了半個時辰的話如數告知重奕,只好將其信達雅地精簡濃縮成一句:

    “他問候您全家,當然,他老婆孩子除外!”

    說罷還對着重奕的背影豎了箇中指。

    等重奕回頭時,人已經跑得無影無蹤。喊話時喊得多有氣勢,跑路時就有多慫。

    當然,虞淵絕不承認那是跑路,他只是進行了一番戰略性撤退而已。

    那也絕不是慫,主要是他爲人一向尊老愛幼,儘管重奕是個渣人,但虞淵高尚的道德品質讓他就算打不過也不會向一個老人家動手。

    他師父不要臉,還是把他留給師父收拾吧。

    虞淵一步踏出光門,慎重地抓起劍靈跑出三裏地,見重奕沒追上來,才問:

    “我靈,你還記不記得你主人叫什麼名字,或者長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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