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在與他打鬥時無意提了一嘴。虞淵頑強地一步一步往前爬。
“你畢竟是我的親骨血,我如何能不知道你的名字。”
廢墟之間,段平旭細細端詳段成璧的面容,黑沉冷寂的瞳孔間籠上一層脈脈溫情的光,
“成璧兒,不管你信不信,這些年爲父一直在暗中看着你,之所以不與你相認,是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虞淵冷靜且艱難地爬過斷牆,內心祈禱段平旭苟得久一點,好多爲他爭取時間。
“是麼,那他呢?”
段成璧依然停在離段平旭三尺遠的地方,多前進一步都會弄髒自己似的,偶爾目光掃過往段平旭身上爬的嬰靈,雙眸似結冰暗海般無波無瀾,面上表情卻耐人尋味,
段平旭低頭劇烈咳嗽,笑容苦澀:“在爲父心中,你與他們不一樣,我若是真想對你不利,便不會留你到今日。”
此時虞淵已靠在斷牆上,將儲物符內丹藥整瓶整瓶往嘴裏灌。
破傷風之刃留下的洞穿靈魂的傷勢無絲毫癒合跡象,但好歹止住了血。
他抓緊時間快速調息,祈禱自己不會成爲修真界歷史上第一個因傷口感染而死的修者。
“你留本尊到現在不殺,是因爲不想?”
段成璧似有動容,靠近兩步。
便在此時,段平旭的神魂再度出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段成璧撲去,眼看便要鑽進他識海,段成璧卻輕巧地一側腳步,張開五指,漩渦狀的冷灰色疾風揚起廢墟煙塵,將段平旭神魂籠罩其中,不斷撕扯。
“還是因爲不到時候,想爲自己留一具修爲更強,地位更高的軀殼?”
段成璧不緊不慢地補完後半句話。
陰暗角落的爬行者虞淵聽完真相後恍然大悟,怪不得段成璧能倖免於難,沒有出生即成爲嬰靈,原來他也是段平旭的後手之一。
敢情自己的親生骨肉,天生就與自己神魂相契合,奪舍起來才更放心。
“你……”
“凌如霜。”
段成璧沒頭沒尾道。
一天裏兩個人要置他於死地,還都對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名字。有了第一次栽跟頭的經驗,段平旭做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張口就要懺悔。
段成璧不爲所動,只是緩步靠近,與段平旭的神魂面對面地,用只有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
“你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無妨。”
“本尊殺你,與她無關。”
說罷手中風刃一揚。
剎那風起後,很久再聽不見段平旭的聲音。
他是大睜着眼死的,想來死前一定無比鬱悶。既然都與他無關了,那殺他幹什麼?
虞淵再次見證段成璧家的糟心事兒,很長時間,他扒拉着牆角連呼吸都不怎麼敢。
那方遲遲沒有動靜後,他終於下定決心繼續逃命,不料一轉身,面前的地上忽然出現一一截墨色衣襬。
虞淵:“……”
時間靜默近乎凝固,他緩緩地、緩緩地擡起被血糊住的臉,下一秒,哭聲嘹亮:
“尊上,您終於來了,屬下等您等的好苦哇嗚嗚!屬下剛纔暈了過去,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都沒有聽到嗚嗚哇!”
“無惡不作段成璧?”
“屬下聽不懂您在說什麼!”
“無妨。”
段成璧答得很快,風將他的墨色衣袍吹得揚起,猶如緩緩流淌的夜色。在墨藍而高遠的蒼穹下,他的手臂動了動,還未及動作,便聽虞淵扯着嗓子喊:
“等等,我有遺言,遺言!你有沒有感覺到,有人在暗處看我們!”
“本尊只知道,反派死於話多,殺人刻不容緩。”
他顯然把上次虞淵說的話聽了進去,不給自己夜長夢多的機會。
輕風化爲利箭,尖嘯着從四面八方朝虞淵射來。
虞淵躲閃不及,心說這次真的完了,已是閉目等死。
千鈞一髮之際,九天之外卻忽地飛落一道劍氣。劍氣通體純白,氣息強橫無匹,不似流星,反倒像要將魔界晦暗的蒼穹從中劈爲兩半一般朝這邊墜下,頃刻便至虞淵身前,將射來的風刃統統絞碎後,仍有餘力反向段成璧斬去。
段成璧催動真元與之對抗,僵持數息後終將劍氣打散。
他眉目微擡,頃刻間便鎖定蒼穹之上御劍乘風而至的白衣仙君,以及他身後綴着的紅衣劍靈,沒有驚訝,亦沒有寒暄,只淡淡道:
“本尊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劍上衣袂飄飄的白衣仙君一聽這話,鳳目微凝,當場就要擼起袖子和他幹架。但終究還是顧忌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徒弟,確定他傷勢無礙後,才趾高氣揚地與段成璧對放狠話。
“想我離開可以,給我十萬靈石,然後求我。”
“……”
闊別兩年,一旁的虞淵乍見昭明,吸了吸鼻子,尚來不及收拾心中複雜的情緒,聞言卻抽了抽嘴角,抓着昭明的衣襬小小聲問:
“師父,這裏可是魔界王城,外頭裏三層外三層全是厲害魔。不是我看不起你,你一個人行麼?”
畢竟虞淵讓劍靈去搬救兵時制定的計劃是萬一自己不幸陰溝翻船,昭明能分出一道神念苟苟祟祟把他救走。
昭明清俊面顏上浮起一絲不屑,在與段成璧對峙的間隙,他傲然回頭,同樣小小聲地對虞淵道:
“廢話,爲師要能一個人單挑魔界,還要仙盟幹什麼。”
“那你高調個什麼鬼,還敢要靈石?”
搞得虞淵還以爲昭明有十足把握全身而退,差點跟着他一起作威作福了,
“老實交代,我不在這兩年,你的債臺是不是快築成通天塔了?”
“修道之人的事,怎麼能叫債,那叫……”
昭明嚅喏半天,沒說出個所以然來,眼神陡然兇狠,整個人的氣焰再竄高三丈半,
“你一個給人當徒弟的懂什麼,總之相信爲師就對了!”
二人旁若無人地擠眉弄眼竊竊私語半晌,直接拿段成璧當了空氣。
但段成璧卻既不傳訊搖人,也不動手偷襲,好整以暇地站在原處,脊樑挺拔,如千里荒野上一棵孤直的雪松,獨自成畫。
講武德得像被正人君子奪了舍。
待師徒二人熱絡地聊完後,昭明將劍靈留下照看虞淵,獨自走向段成璧,卻並未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