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先請示大長老。”
“儘快,不然我隨時可能嚥氣。”虞淵催促。
傳世只好閉上眼,纖長十指如穿花蝴蝶般翻飛結印,以神通術法溝通大長老,不再理會虞淵。
她心底的怒氣其實並不比落燈少,再同對方多說一句,她也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糊塗事來。
良久,她重新睜開秋水明眸,盈盈望向虞淵:
“大長老說可以,但厲善塔兇險萬分,須有人陪同前往纔好。”
這個回答倒是讓虞淵愣了一下。
從前的自己就是以厲善塔爲起點逃到人間,浪了幾百年沒被抓到。如今他們還敢放他故地重遊,如此縱然的背後,只怕藏着更大的算計。
他感覺自己的小命岌岌可危。
穿堂清風拂動羽紗,將華麗卻空蕩的寢殿吹出幾分蕭條意味。傳世施展法訣變出一瓶丹藥,倒出兩顆置於掌心,神色平靜:
“還請虞淵大人先管一下自己的傷勢,要去厲善塔,總要先將傷情穩定住。”
語罷她兩指拈起其中一顆,率先服了下去,以示丹藥絕對沒問題。
虞淵也拈起丹藥,卻並不着急吞服,反而問:
“我昏迷前尚在昭明身邊,扶暘是怎麼將我帶回來的,昭明呢?”
“扶暘大人不會傷害無辜之人。”傳世淡聲道。
聽到滿意答覆後,虞淵總算鬆了口氣。扶暘畢竟是善神,又有神殿看着,至少明面上不能拿昭明如何。
他放鬆下來後,將傳世給的丹藥扔在地上,踉蹌着站起身,拂去衣上雲塵:
“走吧,去厲善塔。”
“你……”
傳世看着地上咕嚕嚕滾動的丹藥,蹙了蹙眉,便聽虞淵直白道:
“你又不是什麼好人,萬一牙一咬心一橫想跟我玩同歸於盡,或者藥裏乾脆加了什麼控制神智的無解玩意兒,那我豈不是很虧?”
“你待如何?”就算菩薩來了也得被他氣得怒目。
“簡單呀。讓扶暘來和我對着喫,他喫一粒我喫一粒,不然我始終不放心。”
“不可能!”
傳世短暫失態,又連忙找補,“厲善塔內妖魔兇惡,你若不喫,又如何有力氣從他們手中存活?”
“不是說有人陪同嗎?”虞淵歪了歪頭,故作天真,“傳世姑娘,你一定會保護好你主子唯一的弟弟,不讓他受一點傷害的,對吧?”
*
自那日後,虞淵肉眼可見地囂張了起來。
他要星星時,誰若敢拿月亮糊弄他,便得做好面對他一哭二鬧三上吊以及被大長老問責的準備。
虞淵覺得,自己如今在神殿高低得算個團寵。
他甚至有心出個話本以記錄他傳奇般的人生,連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命不久矣後,我從萬人嫌變成團寵”,一經推出,必定賣爆修真界。
人間晝夜交替無常,神殿星河晦後又明,虞淵一邊持續作天作地一邊從各種蛛絲馬跡中打探神殿囚禁他的目的。
然而在他以死相脅拿捏住神殿以後,神殿也在一定程度上鉗制了他。
暗處看守他的人換到了明處,每次他出行必有傳世跟隨。相比衝動易怒雖有腦子但不多的落燈,傳世做事可謂滴水不漏,口風也更嚴密,一連半月,他都沒從對方口中套出話來。
而更讓虞淵暗自焦急的是,他不知道神殿容忍他的期限究竟是多久,在未知中不斷摸索等待,正如矇眼上刑場的犯人,不到死亡降臨不可逆轉的那一刻,便不知道命運的屠刀已經開始揮舞。
他只能儘可能快地煉化神力,恢復更多記憶,以期從這些記憶中發掘神殿的陰謀,尋找自保可能。
“虞淵大人,今日逛得是不是有些久了?”
耳畔傳來妖魔細碎的低語,紛紛猜測着眼前之人究竟是扶暘還是虞淵。
衆所周知,虞淵大人是個體面人,在厲善塔閒逛從不需保鏢,這麼慫的一定不可能是他。
傳世向來厭惡別人說扶暘壞話,聞言忽然開口,叫虞淵名字時還特意加了重音。
不曾想某些藝高人膽大的妖魔更加來勁:
“短短几百年不見,虞淵大人竟已顛覆神殿了嗎,那不妨把我等放出來,此後我等必忠心耿耿奉您爲主,這天下,終究還是惡的天下哈哈哈哈!”
“好說好說。”虞淵謙虛迴應,“幫我把身邊的狐狸精殺了,你代替她跟在我身邊也不是不行。”
黑暗中無數目光集中在傳世身上,她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但厲善塔的妖魔哪一個不是人精,虞淵強勢時他們自然願意俯首效勞,乃至爲避免被他欺壓,羣力羣策幫他逃出神殿。但當神殿這股東風壓倒虞淵時,他們不想辦法把他吞喫煉化已是極其善良了,更犯不着爲其得罪神殿。
聚集在傳世身上的目光很快移開。虞淵也清楚這羣妖魔只是嘴上說得好聽,輕嘆了口氣,擡步往厲善塔高處走。
厲善塔一共九十九層,越往上走空間越狹小,所扣押的妖魔越少,但實力也更強。
及至上到第九十四層時,虞淵目光所及處便是一片熱浪滔天的岩漿。
酷熱溫度將空氣燙得扭曲,虞淵剛往前走一步,便被傳世喝止:
“在你面前的是一池太陰真水。”
天下極寒之水,竟化爲一片岩漿?
虞淵聽話地止了步,他雖作死,但不想死,只是問:
“池水下囚的是什麼東西?”
“天地初開時照亮世間的第一縷火種,可燃萬物。”
傳世說這些的目的只是爲了讓虞淵知道利害,不要白送性命,但虞淵仍舊好奇地割下一截衣袖送到火池中央。
衣袖觸及火池,霎時燃起一簇橘紅色的火,他用靈力意圖撲滅,火焰在接觸靈力後燒得更旺,最後還是虞淵調動神力強行鎮壓,才堪堪將火撲滅。
傳世看虞淵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冷冷道:
“世間無任何一種容器可以容納這種火焰,萬事萬物接觸到它都會頃刻化成飛灰;若強行以神力包裹,它也只會熄滅再不復燃,我知道你的心思,別想着把它帶出去。”
虞淵朝傳世彎了彎眼睛,再次拾級而上。
待他出塔後,已是月上中天。
傳世難得離開,其他侍女一半怕他,一半怕他碰瓷,皆遠遠守在殿外,偌大寢殿中只得虞淵一人。
她每晚都會固定離開一刻鐘去彙報虞淵的行蹤。
只不過究竟是向扶暘彙報還是向大長老彙報,那便不得而知了。
虞淵躺在塌上,很快進入夢鄉。
不知爲何,最近幾天裏,他發現兼青還給他的一半神力融入自身的速度愈發迅速,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他甚至能憑恢復的實力硬殺出神殿。
當然,前提是扶暘不來攔他。
夢中他所在之地依舊是沒有天光的厲善塔,幽暗的潭水在暗處潺潺流動,兼青被束縛在冷徹的潭水邊,鐵鏈洞穿鎖骨,但他卻像絲毫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蒼白雙目盯着虞淵,乾枯的脣微微張開,無聲地朝他作口型:
“快逃,立刻逃出神殿,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