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小姐和音娥臉上抹的土灰都被沖掉了。
學者藉着這場大雨,將臉和手洗了洗,礙於有女子在,他沒脫衣服順便將身上洗洗。
不過一會,就起了一層濃濃的霧氣,外面的火把全被澆滅,泥土被大雨衝的流淌起來,迸的到處都是。
轟隆隆的暴雨聲中,漸漸有哭聲響起。
學者沒有理會這些哭聲,而是站起身,用手擋在額頭前看向不遠處。
三個當家始終沒有從房間內出來,而其他山匪則在屋中喝起了酒,他們跑調的歌聲在雨中都聽得到。
無機質的聲音被衝散在大雨中。
“來了。”
轟!
銀白色閃電從黑暗的雲層中劈下,帶來一瞬間的明亮之後轉瞬消失,山寨旁的一棵老樹瞬間黑了起來。
更猛烈的轟隆聲緊隨其後,學者看向那些泥草屋子,心中默數。
3——
1。
大雨濃霧中,灰暗的泥屋瞬間倒塌,這就彷彿是一個信號,其他房屋緊隨其後,一個接着一個砸倒在地上。
雨水的沖刷聲和崩塌聲混在一起。
瞬間,山匪的慘叫哭喊聲比木牢裏還要大。
裴小姐等人,包括那些流民都被嚇住,連哭都忘了。
而裴小姐在驚嚇過後,猛地看向揹着手站在牢中的少年,不敢置信的回想着他的話。
“第一場,不過是小波折;第二場,死傷慘重;第三場——”
以及最後的那一句——
“山寨的人,都要死。”
他竟然真的說中了嗎!
那最後他們會得救嗎?
聽到動靜的山匪全都跑了出來,連衣服都穿不全,赤條條的站在晚上冰涼的雨水中,看起來比他們這些在牢裏的還要可憐。
雖然稻草都被衝沒了,可是好歹不會砸死人。
山匪今夜可是格外忙碌,先是在山下有了兩撥大收穫,正慶祝呢,就大雨臨頭房子塌的塌倒的倒,還有山匪來不及躲避直接被埋在了底下,另一半跑出來的正頂着大雨挖人,難得看起來還有些兄弟情。
少年淡淡的聲音穿透雨幕,落進所有人耳中。
“第一場,結束了。”
就如他所說,這場雨伴着雷聲下了半夜,沒工夫管木牢裏的人,山匪開始緊鑼密鼓的挖人,噴嚏聲接連響起,少年也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揉揉鼻子,這才顯現出一絲少年氣。
三當家一臉嚴肅的與大當家商量了什麼,走到他的木牢前,正要親自給他開牢門,卻被他拒絕了。
學者在衆目睽睽之下豎起兩根手指:“第二場。”
一雙雙幽綠的眼睛從溼漉漉霧氣尚未散盡的林中亮了起來。
微風吹過,天上的閒雲漸散,露出一角彎月。
山匪看清之後,聲音猛然顫抖:“大、大哥,是狼!”
這羣狼足有上百之多,它們本是白丘山的霸主,可這夥山匪看中了白丘山優越的地理位置,仗着人數和鋒刀在山頭上建立了白丘山寨,他們不止攔路搶劫,還在山中佈置陷阱,狼羣着了不少次的道。
現在大雨過後,山匪的窩塌了,山寨中的火把被滅光了,就是它們狼羣報仇的時候!
夾帶着血腥殺氣的低吼聲在四面八方響起,狼爪子踩在泥潭中的啪嗒聲,尖銳利爪與石子相磕碰的聲音,樹葉上積存的雨滴落到地上的聲音……
任何聲音在緊張中都無限放大,山匪都不由吞嚥一口唾液,哪還有功夫挖人,全背靠着背緩緩聚在一起。
“大哥,怎麼辦?”
能怎麼辦?他們的刀槍都被埋在了大雨沖塌的房子底下,剩下少數沒有被壓住的根本不夠山寨裏的人來分,這羣狼明顯不是餓肚子來找喫的,而是復仇來了,更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除了硬抗,沒有別的辦法。
大當家忽地看向神色嚴肅的三當家:“三弟,你可有辦法?”
三當家一握手,冰冷的牢籠鑰匙硌到了他的手心,他眼底一亮:“大哥,那個小子既然早就發現有難,不如讓他——”解決。
然而不等他說完,在他餘光之中,渾身溼透站在木牢中的少年擡起雙手,喇叭似的置於脣邊,纖細到他們伸手一扭就能折斷的脖頸微微揚起——
“嗷——”
悠遠而嘹亮的狼嚎在彎月下響起,狼羣受到感染似的,迴應似的吼聲此起彼伏,在樹林間迴盪老遠。
肉眼可見的,狼羣開始躁動。
二當家反應更快,一刀劈砍在木牢上,直入木三分,然而他快,狼羣更快。
叢林狼的灰色身影幽靈般在夜色下迅速穿過,利爪狠狠地拍到了刀背之上,另外幾隻緊隨其後,刷刷向大當家腰臂招呼過去,二當家無法,只得鬆了寬刀就地一滾,這才從狼腹下鑽了出去,與來接他的山匪匯合在一起。
幾隻狼落地便轉過身去面向着他們,尖牙呲起,鼻端的皮膚全部皺在一起,眼神兇利。
在它們身後,少年無神的雙眼黑漆漆的,靜靜地看着他們。
所有對視上的人忽地打了個冷戰。
狼羣伏低身子緩緩逼近,當走近到無論是人還是狼都覺得躁動的距離時,一擁而上!
看似上下一心圍攏在一起的山匪瞬間亂了起來。
然而這並不是狼對山匪的碾壓,他們能輕鬆抓住這些裴家分支的家丁和流民,就是因爲有些功夫在身,其中大當家與二當家尤爲突出,只是前者顧忌着要保護三當家,難免束手束腳,後者卻更肆無忌憚,他沒了寬刀在手,就緊握拳頭,渾身肌肉緊實堅硬,一拳猛砸在狼身上,便是咔嚓骨裂聲響起。
像是一尊殺神。
原本被狼羣特意繞開的裴小姐等人瞬間不安起來。
那羣流民更是看傻了眼,他們只當這小傻子話都說不利索,看他也被抓還難免有些幸災樂禍,可現在他們看到什麼,這小子竟然會說狼語!
若早知道,他們當初說什麼也不會將人趕出去啊!
可現在山匪的二當家一身巨力,堪稱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就算知道落在山匪裏他們沒什麼好下場,可還是忍不住惡劣的覺得,若是那小傻子能更慘,似乎也沒什麼。
流民中的幾個老人流淚嘆息,指着他們,卻說不出半個字了。
然而不管有人擔心有人幸災樂禍,少年的神色動作都從未變過。
在二當家逐漸逼近的身影和獰笑之中,他伸手,衣袖滑下,露出洗乾淨的瑩白手腕。
“第三場——殺光他們。”
一聲爽朗的大笑自他們頭頂響起:“你這小娃娃,倒是說清楚,是要我殺狼,還是殺人啊?”
呼呼的風聲響起,羣狼愈見兇狠,學者伸手一指,頭狼低吼,羣狼立即變幻陣型,朝着被大當家保護在後的三當家衝去。
三當家雙目瞪大,眼睜睜看着大當家保護不及,一隻狼就要衝到他的面前,剎那之間甚至已經聞到了狼嘴裏腥臭的味道,他下意識伸手一扯,不管扯到了什麼,朝自己身前一擋——
大當家猛然回頭:“你!”
這時,三當家才發現他拽住的竟是大當家。
“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可他真的不知道嗎?
趁你病要你命,狼羣瞬間一擁而上,噗嗤噗嗤穿破皮肉的聲音接連響起。
高坐在樹杈上的老張下意識嘶了一聲。
他聽盲醫的意思向着這個方向來尋一個少年,一路打聽,知道有羣流民朝着祥城的方向走,裏面有幾個孩子和他描述的差不多,正好祥城的方向也一樣,他就一路追了來。
等靠近這白丘山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對,等見到戛然轉向的深刻車轍和倒在路邊的人時,心中的不妙瞬間擴大。
他滿腦子都是少年被山匪砍瓜切菜的畫面,不說被那夥滿是奇人的浮雲山莊知道會如何,單說盲醫治好了他多年的舊疾,若是少年有什麼事,他自己這關就過不去。
於是他也不想着什麼在最近的驛站休息一晚了,冒着大雨就上了山,他運起輕功在林間穿梭,還差點被驚雷劈個正着。
山勢錯綜複雜,大雨還澆滅了火光,他不敢跳的太高,又不熟悉路,只能瞎貓碰死耗子似的一路往上走,然後雨停,他猛地聽到了狼嚎。
緊接着就是這人狼混戰的一幕。
木牢之中,他一眼就確定了那個靜靜站着的少年就是盲醫要他找的人。
身處混亂而冷靜自持,面對殺戮而不恐懼,他恍惚間想起那羣奇人,這麼多日相處下來,他也從未見他們懼怕過什麼。
就連劍仙那小子,都能栽在他們手裏。
老張嗤笑一聲,卻不想似被少年聽見一般,在羣狼拱衛之中,在面目猙獰渾身鮮血宛如殺神的二當家靠近之中,他伸手,語調平淡不見絲毫感情:“第三場——殺光他們。”
老張頓時笑出了聲,說道:“你這小娃娃,倒是說清楚,是要我殺狼,還是殺人啊?”
話音未落,他從樹上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