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將軍伸槍一挑,撞在彎刀之上,他反轉手臂收回紅纓槍,冷哼一聲:“那也比你烏塗渾這樣的卑鄙小人好得多!”
平副將一錘將砍過來的兩個烏陀小兵錘倒,咧嘴大笑,聲如擂鼓:“烏塗渾你也就知道偷襲,熟不知將軍料事如神,就等你這小人送上門呢!”
幾句話的功夫,烏塗渾就被氣的臉色漲紅。
可他打不過龐北征,不然也不會夜間偷襲。
烏陀與大荊國土相接,因地處更北,資源急缺。夏季還好,一到冬季每年都要凍死凍傷不少,以至於趁火打劫大荊都成了常識。
然而鎮北軍勇猛異常,曾經步丘鴻在時他們不敢打,接任的龐北征也是個常勝大將,今年他們探到鎮北軍內糧草所剩無幾,便打定主意熬上一月想要趁着鎮北軍餓肚子連刀都拿不動的時候來個夜間突襲。
屆時鎮北軍大傷,周邊城鎮豈不是任由他們來去自如?
誰知道竟有人給他們送糧!
烏塗渾頓時坐不住,眼見着他們營地火光亮成一片,暢快慶祝的時候,想來殺個措手不及,結果又——!
高手對決最忌分心,龐北征瞅準機會,槍尖一頂,紮在他護心甲上,竟直接將人頂下馬來!
平副將護衛在龐北征身邊,餘光掃見,顧不得朝自己砍來的寬刀,猛然轉身,哐當一錘砸在烏塗渾頭盔上,同時那寬刀砍在他背部硬甲上,拉出一片火星!
烏塗渾只覺得自己的腦袋被撞鐘似的撞了一頓,耳邊嗡嗡直響,黑沉沉的天空沉重的壓過來,他的眼珠茫然的轉了轉,倒映出插在他脖頸邊的黑鐵槍桿。
戰場相隔百米的山巔之上,夢想家身邊站着樓二,此時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兩軍交戰處,雙拳緊握,面色通紅,像是他上了戰場一般,激動萬分。
這是一場與暗殺完全不同、充滿着力量的生死對決。
他們之中單個拎出來任何一個,在他看來都充滿了破綻,然而當凝聚在一起的時候,當他們齊齊高喊着“殺”,揚起長刀邁着整齊的步伐向前衝,兩軍仿若天空中翻涌的碩大烏雲劇烈的碰撞在一起的時候,樓二的心怦怦怦的跳動了起來。
夢想家忽的邁出半步,指着另一邊山頂道:“你看。”
樓二下意識轉頭,腦海中卻仍舊惦記着方纔那一幕。
即使夜黑他看不太清,但他意識到,敵軍的將領被挑下馬來,嘶喊聲隨之響起。
卻見那山頂上站着一抹玄色身影,猛烈的風雪使他幾乎完全融進了黑夜裏,若不是整個殺手樓的殺手都練得一手夜視功夫——他是完全無法看清那玄色身影的。
只見那身影站的極其挺直,一手前伸一手弓起向後,一點銀芒在他身前亮起,倏然之間,銀芒猶如雪夜中的閃電劃破天際,猛烈的劈在烏陀軍帥旗上!
“旗、旗倒了!”
龐北征扛起己方帥旗,揚聲道:“烏陀帥旗已倒衆將士隨我殺!”
“殺!”
烏塗渾被抓,帥旗已倒,烏陀將士頓時如沒了頭的蒼蠅倉皇逃竄,被抓的抓殺的殺,餘下小半跑遠,夜深雪大,也就沒了追的必要。
咚、咚、咚——
激昂的鼓聲響起,鎮北軍開始收縮陣型,手腳完好的或扒拉着地上的屍體尋找,或扶着傷殘的戰友隨着隊伍緩緩往回走。
即使是早有準備,可這畢竟是戰爭,就必然會有傷亡,但是比起最初預料的,這場戰可以說是完勝!
此時終於醒來的烏塗渾被縛着上身和雙手,黑沉着臉踉蹌的跟在馬後,他也不老實,嘴裏罵罵咧咧的沒個好話。
被罵的人樂呵呵的聽着,也不回嘴,純當這是凱旋之歌。
營地前,盲醫並盧、項兩個隨軍大夫都已經準備好,白衣客手中拿着兩個藥箱,後面跟着幾個藥童打扮的青年,看到手上的士兵,連忙迎了上去。
伙房上空冒着濃濃的炊煙,一桶桶的熱水往外端,不僅是照顧傷兵的士兵,還有執行部的黑色身影混在其中,忙得不可開交。
龐北征並沒有回去自己的帳篷,而是跟在盲醫身後,毫無架子的給他打着下手。
盲醫身前的士兵咬着牙,看了眼他蒙在眼睛上的白紗,求助的望向他們將軍。
龐北征一手按在他手臂上,一手按在他胸口,對他的求助視而不見,只對盲醫道:“拜託您了。”
盲醫手拿一根穿了線的彎針,在他手邊,還擺放了大大小小不同的針,線的粗細也各有不同。
他神情雖溫和,可說的話在這小兵聽來,卻如惡魔低語:“因爲需要反饋,所以暫不能用麻,請你忍耐。”
他一針下去,小兵就發出一聲響亮的哀嚎來。
平副將正好進來,他手臂被砍了一刀,不算深,仍被藥童包的嚴嚴實實掛在了脖子上,聽見嚎叫,他立即大步走了過來,瞪眼一瞧,忍不住嘶了一聲。
只見細若牛毛的針線在碎肉之間穿梭,沒過一會就停了下來。
盲醫道:“動動手指。”
這小兵眼淚都快下來的動動手指。
盲醫這纔拿了邊上的麻痹給他用上,順便道:“睡吧。”
小兵:“……”這誰睡得着啊。
龐北征都看出了一身汗。
平副將遮着自己的手默默遠離此處。
一直到外面雪停天亮的時候,才大致處理完傷兵。
……
輕傷或是小傷的,直接由兵將自己或者執行部的人包紮完成。
夢想家困得不停打哈欠,被他包紮的小兵也受他影響,眼睛眯縫着,睜不大開。
平副將走到他身邊,看了兩眼,道:“想不到你也會包紮啊。”
夢想家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才擡起頭道:“你不知道的還多着呢。”
平副將一樂:“那你說說,我倒要聽聽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龐北征無意中看到平副將和夢想家走在一起,想到什麼,頓時無言扶額。
怪他忘記說了。
早在白衣客說還要有後續的車隊送糧來的時候,他就有叮囑營中大將小兵,尋機會套話詢問他們來歷目的。
平副將爲他心腹,自然也要擔起重任,誰知道他竟也是找到了在這羣人中看起來地位不低又好相處話還多的夢想家。
還是指望指望別人吧。
結果自然是沒問出來什麼的。
不說夢想家將平副將唬得一愣一愣的,單說忽然對他們揚起了莫大熱情的樓二,作爲前金牌殺手,對組織守口如瓶是基礎素養,其他部員亦是如此。
而狄水奇呂騫章盛這邊三個書生則是一問三不知。
前者不知道能說什麼——總不至於說他懷疑這夥人要造反吧?
後兩者是真的什麼也不知道,還在爲戰爭帶來的傷亡和沿途見到的百姓之苦而反思中。
不過這也給了龐北征一個重要的信息。
這羣人訓練有素本領各異,從醫術超絕斷肢重生的盲醫,武藝高強的玄衣客和白衣客,到行動一致令行禁止的執行部,在大批糧草的背景下,可以想見,他們的組織絕對不會僅止於此。
然而要上書報給皇帝嗎?
龐北征睡過一覺,整理了各兵將彙報上來的消息,坐在桌前沉思。
咋寫,寫他懷疑有民間組織勢力龐大,可能危及皇權?
也許下一個就是要他腦袋的聖旨了吧。
恰好今天盲醫領着一個大夫去東河城義診,剩下的一個則帶着藥童和執行部的人給手上的兵將換藥,白衣客玄衣客等都不在,他可以慢慢想,不用怕被發現。
守在門外的小兵通報:“將軍,夢想家求見。”
龐北征輕嘆口氣,將奏摺和信函都收起來,讓人進來。
只見進來一小生,娃娃臉面白無須,看起來彷彿才十餘歲,龐北征愣了愣,試探問道:“夢想家?”
白麪小生露齒一笑:“對。”
這是那個頭髮跟鳥窩一樣,鬍子拉碴的夢想家?
只見他大馬金刀跨坐在桌前,抱怨道:“還是將軍眼力好,您是不知道我出了帳篷差點被當成間諜抓起來,廢了好一番功夫,才叫人相信我是我呢。”
他一說話,那種安靜美好的假象瞬間被打破,龐北征頓時信了他的身份。
“昨日忙着包紮,混了一身的血腥味,就乾脆跟伙房借了熱水,好好的梳洗了一番。”
夢想家又看上了他這裏的花生,得到同意,就抓了一把,邊喫邊問:“將軍知不知道這東河城的知州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這般肆意妄爲,都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糧了?”
龐將軍微微一頓,倒是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他沒直接說,而是反問:“他是朝廷欽點,州中百姓都得忍他,就算我說了又能怎樣呢,還不是該如何就如何?”
何況他曾也有上書,只是如石沉大海。
“這可不見得。”夢想家顯得格外年少的臉上露出一絲笑來,叫對面的龐北征無端背脊發寒,“將軍不是也很好奇,我們到底是什麼人嗎?”
龐北征故作不解:“此話何意?”
夢想家笑道:“接下來,便是叫將軍瞧瞧,我們的意思了。”
“也順便,看看將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