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便多有文人墨客、青年學子帶着書童結伴遊逛,吟詩作樂。若是會點三腳貓功夫,定要背把長劍佯裝俠客。
眼下便有這樣一行人正在橫穿荒野。
爲首的長隨揮舞柴刀劈開荊棘,兩位白衫書生踩着斷裂的草木,對周圍的風景指指點點。
書童們一個揹着書箱一個挑着行李,被重物拖在後面。
“李兄,那窮酸還跟着呢。”青衣書生斜了一眼山坡。好好的樹林多了一塊破舊的雜色,害得他沒心情作詩。
李姓書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不以爲意:“許是遭災的落魄人,且別管他。”
青衣書生輕哼一聲閉上嘴。也罷,看那細胳膊細腿,鐵定做不了山賊土匪。
他扭開頭繼續觀望四周風景,忽然看到一顆倒伏的大樹。那樹幹實在粗壯,枝丫一個個紮在地上,膨出好一塊陰影。
於是他擡起扇子指了一下:“李兄,那顆樹倒是有點意趣。”
……
終於休息了!
陳芊辛苦地翻過山坡,看着不遠處停下來觀望風景的書生長舒一口氣。
樹林遮蔽了陽光,底下灌木叢生,一層柔軟的植被讓人想起野餐墊。陳芊撩起衣服慢慢坐下,讓樹叢擋住自己破舊的衣袍。
很好,你們就在此地不要走動…
她閉上眼睛,在昏暗的晨光中啊嗚一口咬住脆渣渣的幹餅,想象楓糖的滋味。
好喫……
“啊————”
尖利的叫聲穿透耳膜,陳芊手指一抖,半個幹餅掉到地上。
噗嗤——
刀斧入肉,血液從斷口噴射而出,腦袋和幹餅一樣掉落,染紅一地落葉。
血腥氣乘風飄散。
跑!大腦瞬間沸騰。
理智用更快的速度否決:不行,不能跑,絕對跑不掉!
來不及細想,陳芊蜷起身體滾到灌木裏。
葉子和樹枝刮出血痕,她任由木刺扎入皮膚,咬着舌頭屏住呼吸。
咔嚓、咔嚓,有誰踩着葉子越走越近…
“快,幫老子搭把手!”
咔啦咔啦,耳邊滿是翻動書箱的聲音。
“呸、裝得闊氣!娘狗屁…僱老子…白費半天力氣!”
“你小子走眼了,這點銀子還不夠弟兄們喝花酒。”
不好…冷汗順着脖頸滑下:這羣人裏有內鬼…是之前的長隨!
果然,那長隨拍了下箱子:“喂,還有個窮鬼跟在後面,指不定記得我的臉,別讓他跑了!”
還好剛纔沒跑,但沒跑…也不一定能倖免…
陳芊握緊手中的小刀,這把刨魚用的鏽鐵片是她幫攤主寫信換到的。她不想死,可今日由不得她。
“哪有窮鬼?早跑遠了吧。”
“再找找。”
啪莎、啪莎。
腳步聲忽然停住。
耳朵裏只有心臟砰砰的跳動聲,刀刃硌得掌心生疼。
“嘿嘿嘿。”男人短促的獰笑貼在耳邊,一把短刀狠狠紮在離她半寸遠的地方!陳芊猛地翻出灌木。
該求饒麼?
他們會饒了她麼?
如果想活下去,似乎該趴在地上痛哭,馴服地讓他們捉住。那樣等他們玩膩了也不會殺掉她,只會割掉她的舌頭…再賣到骯髒的地方去。
陳芊不想死。
可她已經從地上爬起,用柔軟的手掌緊緊捏住刀片,任由血液順着傷口滴落。
連無處不含情的桃花眼也褪去了軟弱,帶着決然的戾氣瞪視過去。
“!”男人們徹底看清了她的臉。
鼻樑微挺,脣瓣如櫻,讓人想到不諳世事的少女。
這張臉彷彿是養在暖房裏,用甜乳餵養大,眉眼百般風流卻偏生做出凌厲的神情——世上竟有如此嫵媚的男子!
“美人兒…給我過來吧!”那長隨口水都要掛到嘴上,他撇開同伴,連短刀都拋到地上,只顧伸手過來抓撓。
陳芊扭身不及,被撕開一條衣角。
盜匪們聚了過來,只剩下一個人還在遠處放風。
他們每個人都纏着厚腰布,發出一股子汗餿臭,鮮血從斧頭上滑落,無聲地濺落到塵土裏。
陳芊抓住機會拼命往前跑,賊人們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貓抓老鼠一般拿她戲耍。
這麼細弱的瓷美人還想跑?也不知是哪個樓子蹦出來的兔兒爺,被他們撿了大漏!
啪嗒、啪嗒。
馬蹄聲由遠及近。
他們頓時停住手腳,惶恐不安地互相瞄眼:難道是負案巡捕?誰敢和馬上的捕快較勁!
陳芊疾跑着衝到官道上,向着馬蹄聲傳來的方向張開手臂。
她想活!
想活!!
太陽閃耀在天際,盡頭的小點彷彿從日輪中誕生,暈出一層虹色流光。
棗紅的駿馬飛馳而來,馬蹄踏出浪花般的揚塵。
它的速度太快,誰也看不清馬上的俠客——那必定是一位俠客,好一把長劍懸在腰上,拍出鏗鏘的聲響。
斗笠擋住了風與俠客的臉,長髮如墨跡揮灑。
“大俠救命——”陳芊撲向另一側的草堆,免得驚擾疾馳的奔馬。
電光火石之間,斗笠微微擡起。
馬兒似是放慢了步子,俠客卻沒移動分毫,依舊駕馬跑過。
“哈哈哈哈!!”山賊們頓時鬨笑。
“小美人,臉不管用啊!”
“快快脫下褲子,讓我們看看屁股白不白~”
看着不斷逼近的匪徒,陳芊眼角的淚逐漸乾涸,只剩下一片平靜:就當是再死一次罷。
如果弱小也是罪過,那麼——能除一個是一個!
粗黑的手捉向她的腕子。陳芊抿緊嘴脣,猛地刺開刀片!
“啊——”
一隻眼球飛出眼眶,滾到地上彈了彈。
盜匪們唬得連連後退:那小白臉居然、居然敢用刀片剃人眼睛!!
“大家一起上!”後面的人尖叫起來:“區區一隻兔——”
刷拉…
寧靜,原來血泊揮灑的聲音也能如此寧靜。
一輪劍鋒舔舐着獵物的脖頸,將它一分爲二。
奔馬已然迴轉,駿馬肌肉充實的軀體稍顯沉重,而俠客的劍勢卻分外輕盈。
輕若蝶羽,盈如滿月。
劍是冷的,眉眼亦然。
俠客未曾下馬,她輕甩劍鋒,將一層血污甩向濁臭的屍體。
七具無頭屍,一頭躺在遠處,六頭湊在一起,竟是一頭未少。
陳芊揚起頭,無法抑制地吞嚥:原來這位大俠是女郎…倒也無需驚訝。
《太子良藥》中最頂尖的幾位戰力,除了太子皆是女郎。
眼前的俠客長髮如墨,不用頭繩釵環束縛,只單戴一頂斗笠。
臉龐分明有大夏貴女的精緻優雅,高挺的鼻樑卻讓氣勢陡然凌厲,最惹人注意的便是那一雙眼睛——極美,可偏生是沙金色,渾不似大夏人。
“多謝大俠!”看了恩人一眼,陳芊納頭便拜:“在下陳謙,您的大恩大德日後必還!”
陳謙…居然同音。
俠客不發一言,扶着斗笠掃過跪拜的男子:他很年輕,連年紀也是相近的。
這股相近讓她緩了神色。
至於回報——救便救了,哪還管日後的事?
女子一夾馬腹,棗紅馬昂然轉向,朝着東方邁開蹄子。
“大俠!大俠!”
陳芊顧不得腳上的傷口,緊緊跟上:“可否容在下一道?此處山匪實在太多,只怕…”
“怕什麼。”俠客勒住馬,聲音卻是冷的:“你有手有腳,殺了便是。”
眼前的學子年紀尚輕,容色殊麗,這樣一副好相貌福禍相依。
她方纔策馬而過時並未看清他的臉,若不是那拔刀直刺的決然,未必會出手救他。
“大俠,我不善刀劍,也不想找死。”陳芊擡起臉,誠懇地開口:“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一定會對百姓有用的。”
對百姓有用?好一句怪話。
棗紅馬感受到主人放鬆的繮繩,慢慢停了下來。
“大俠,您答應了?!”陳芊面上一喜,晃着胳膊跑上官道。
“聒噪。”
清冷的聲音伴隨一聲馬鞭:“要跟便跟!”
“大俠?大俠您等等我啊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