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陰
地點：地球——二十九區——楊樹街190號“搖籃曲”餐廳
記錄：洛荷
luo：人類廚師與人工智能的區別在於，偶爾會製造一些特殊的味道。
luo：令人難忘的味道。
luo：與別人一起喫飯的時候也一樣。
“我總覺得這個充當適應性培訓材料的紀錄片少了點什麼內容，昨天半夜醒來，終於想起缺失的要素了。”
付曉一邊喫着早餐的烤吐司片，一邊對坐在餐桌另一面，慢悠悠地喝着紅茶的洛荷說道。
今天是來到地球之後的第一個休息日，一大清早，付曉就把自己的房客從睡夢中喚醒，然後花了一個小時從她那裏學會了使用烤麪包機的方法。
【低效的學習。】
愛麗絲評價道，然後被付曉冷冰冰地頂了回去。
“你還怎麼也學不會呢！”
想讓人工智能掌握一門技能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別是對於愛麗絲這樣計算資源有限的居家輔助人工智能來說。
但人類總是敢於想象並且勇於嘗試。
從正則表達式到完全的無監督學習，如今人工智能的學習能力已經遠遠走在了人類前方。
讓人工智能像人類嬰兒一樣成長，這樣的理論雖然在戰前就有人提出了，但將它付諸實踐的卻是付曉的祖母付芹夢博士。
可以說，現今在宇宙各處使用的人工智能，包括lq機器人公司地球測試場裏面那些讓付曉頭疼的原型程序，都纏繞着付芹夢的影子。
“缺什麼？”洛荷看上去還沒有從睡夢中清醒，過了許久才接過話茬，導致愛麗絲的嘲諷捷足先登。
“法律啊！”付曉嘴裏塞滿了麪包，含含糊糊地說道，“據我所知，九大人造行星之間的法律有着微妙的差異，每次去別的行星出差，都必須先複習一下容易中招的地方。”
說着，她嚥下嘴裏所有的食物，甜度過高的草莓醬讓她感覺有些口乾舌燥。
“但是昨天那個又臭又長的紀錄片壓根就沒有提到一點關於法律方面的東西。”
洛荷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
她喝下杯中最後一口紅茶，拿紙巾（某些人造行星法律規定禁止使用的物品）擦了一下嘴角。
“據我所知，地球是法律最寬容的地方。”
——所以只要你不是什麼爲非作歹之徒，就能在這裏安穩而又自由地生活下去。
“搖籃曲……愛麗絲，你聽說過這家餐廳嗎？”
付曉一邊替負責清掃的機械裝置更換毛刷和海綿，一邊問道。
【未查詢到結果。】
“你的數據庫裏大概完全沒有跟飲食相關的東西吧……”
說着，付曉有些粗暴地把換下的毛刷扔進垃圾袋裏
這個休息日的計劃是替愛麗絲修理有些故障的機械裝置，然後跟着洛荷去付曉期待已久的名爲“搖籃曲”的餐廳用餐。
“那裏大概是二十九區現存的唯一一家完全由人類廚師掌勺的餐廳了，”洛荷一邊捧着平板型終端檢查清掃程序的運行日誌，一邊介紹道，“媽媽還在的時候去喫過一次，她請客，慶祝我順利入職lq公司。”
付曉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思考着洛荷話中的含義。
她的母親是已經……
記得陳主任說過，洛荷的父親原本也是lq機器人公司地球分部的員工，付曉的前輩，在她很小的時候因病去世。
這麼說，洛荷她如今是孑然一身……
“那裏的招牌菜是芝士焗蝦。”
然而付曉腦海中的萬千思緒被洛荷的話語和飢腸轆轆的肚子隨之而來的轟鳴聲打斷了。
人造行星上雖然也根據地球的四季設置了週期性的氣候變化，但其溫度變化幅度比起地球大氣層來說就像是蹣跚學步的嬰孩。
走在毫無樹木和建築物遮擋的曠野上，冬季的寒風彷彿是千軍萬馬從四面八方殺過來一般，肆無忌憚地入侵身體，付曉不由拉緊了厚厚的圍巾。
她瞥了一眼走在身旁的洛荷，面無表情的高個子女孩如常綠樹木一般在寒風中挺立着，與縮成一團的自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是說那家餐廳距離不遠的嘛……”付曉輕聲抱怨着，雖然聲音被曠野的風吹散了大半，但還是被洛荷捕捉到了。
“過來點。”
她放慢了腳步，轉頭看向付曉。
見自己露出略顯疑惑的表情，她又稍稍放大了一些音量：
“靠過來點，替你擋風。”
“嗯……謝謝。”
雖然感覺有些丟人，但想到自己目前正步行在別無旁人的曠野上，也丟不到哪裏去。
於是付曉作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挽着自願成爲擋風板的洛荷的手臂，緊緊依靠在她身旁。
同爲測試員的女孩，付曉的後輩謝晶菁告訴她，“搖籃曲”是一家預約制的餐廳，即使在人口流失嚴重的地球，想要預約用餐席位也是一間困難的事情。
也不知道洛荷是怎麼辦到的，不過當兩人走進那幢位於楊樹街190號的藍屋頂平房時，付曉從老闆與洛荷之間熟稔的交談之中大致理解了自己可以插隊的原因。
“兩份招牌酸梅醬燒鵝飯，芝士焗蝦和雞蛋沙拉。”
洛荷沒有徵求付曉的意見，甚至連菜單都沒看，就自顧自點起了菜。
不過在這幾天的相處中，她大概已經瞭解了自己對食物的偏愛。付曉這人不怎麼挑食，只要烹飪方法得當，所有食材都能入口。
不過她更喜歡酸酸甜甜的口味，比如檸檬、番茄和果醋的味道。
洛荷替付曉做了幾天晚飯，大概也基本掌握了自己中意的菜色。這道“招牌酸梅醬燒鵝飯”一上桌，就讓付曉差點流出了口水。焦糖色油光發亮的表皮，汁水豐盈的禽肉，搭配鮮豔欲滴的水煮綠色蔬菜，都是自己在人造行星上無法獲取的美味。
“如果開發出能製作燒鵝的人工智能就好了……”
洛荷一邊把搭配的酸梅醬倒在小碟子裏遞給付曉，一邊自言自語。
“嗯……”付曉感慨於食材的新鮮美味，許久才問出縈繞在心頭的問題，“洛荷你跟這家店的老闆很熟嗎？”
“他是跟父親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
難怪……
付曉心想，看剛纔兩人打招呼的樣子可以看出來。
洛荷嚥下口中的食物，繼續說道：“但我不太習慣在外面喫飯，所以只來過一次。”
“入職慶祝？”
“嗯。”
“洛荷你之前一直在lq公司工作？”
“原來是在研發部，兩年前才調職到測試場。”
付曉皺起了眉頭。
lq機器人公司在地球的分部原本擁有研發和測試兩個單元，其中地球研發部主要負責工業方面的人工智能程序開發。兩年前，地球研發部被整體合併到位於人造行星“冷泉”的研發總部，留下的設施轉爲測試場地。
而原本在研發部那邊工作的員工，應該都已經調職到那裏去了……
“你想問我爲什麼留下來？”
洛荷說着把仔細用手剝下蝦殼的蝦肉放在付曉的碗裏。
付曉沒有吭聲，心想這應該屬於對方的隱私，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
“本來是爲了照顧媽媽才留下的……”
看來她的母親剛去世沒多久。
付曉把沾滿將至的蝦肉送進嘴裏，還沒嚼幾口，就聽到洛荷說道：
“幸好你來了，否則我大概是要被辭退了。”
測試場並不需要很多軟件工程師，一般是根據測試員的數量配置這個崗位。據付曉所知，這個比例大約是兩個測試員配置一名工程師。
在地球測試場，除了付曉之外，只有包括謝晶菁在內兩名菜鳥測試員，模擬測試還能勉強應付，對應用測試幾乎是一竅不通。
負責與這兩位新手搭檔的工程師，是個被大家稱爲“老劉”的，看上去只想着摸魚和混退休的大叔。
——最糟糕的職場環境，沒有之一。
因此付曉的日常工作除了測試之外，還兼任指導菜鳥的職責，與在“冷泉”的時候相比要忙碌很多……
雖然她做好了這樣的打算，但因爲自己的搭檔洛荷過於優秀，倒也替自己分擔掉了很多麻煩事。
工作能力優秀，個性又認真嚴謹的洛荷，即使離開了lq機器人公司，也不愁找不到工作吧。
“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調來這裏，你就會失業？”付曉嚥下口中的蝦肉，問道。
“嗯，而且這裏也不好找工作。”
大概是爲了不影響餐點的口味，直到喝完最後一口餐後咖啡，洛荷才說出了最後的回答。
付曉瞭然。
在人口和資源逐漸走向衰竭的地球，像lq機器人公司這樣專業對口的工作確實不好找。
“如果沒有你，我大概是要被調去食堂負責做飯了。”
她笑着說道。
【挺合適。】
愛麗絲插嘴道。
那倒還不至於，付曉心想，地球測試場的食堂與lq機器人公司在其他人造行星上的分部一樣，完全是由人工智能製作餐點，重視營養和標準化，根本不需要人類廚師……
人類廚師？
看着面前的空杯子，付曉不禁脫口而出：
“比起程序開發，你還挺適合做廚師的，就算離開公司，還可以在這裏……‘搖籃曲’工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