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氣候調節系統設置）
地點：人造行星“靜海”——tpc養殖場
記錄：付曉
fuxiao：我沒有朋友。
fuxiao：母親說我從小就孤僻，不愛跟別人交流。
fuxiao：到了想要交朋友的年齡，又變成了現在這種彆扭的本性。
“我給你朋友開了藥，醒來飯後服用兩片就可以了。不過這種藥只能緩解症狀，並不能根治人造重力不適應症，而且藥效僅僅能維持三天。三天之後，就算喫再多藥也沒用了。”
見洛荷的身體狀況逐漸趨於穩定，醫生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詢問道：
“你們這個窗口期會回地球嗎，還是留在‘靜海’？”
“會回去的，機票已經訂好了。”付曉替重新陷入夢鄉的洛荷掖好被子，低聲回答道。
“那就好，爲避免夜長夢多，你們還是儘快搭穿梭機回地球吧。”
“醫生！”
付曉叫住了準備離開的醫生，詢問道：
“那洛荷她……她還能再來人造行星嗎？”
“如果不是特殊情況，還是不要上穿梭機比較好，而且你朋友的病歷已經記錄在冊，應該沒辦法再通過正規渠道購買穿梭機的機票了。”
醫生在離開之前，替洛荷下了判決書。
等洛荷再次醒來的時候，幾乎一夜未眠的付曉，頂着一副黑眼圈，腦子裏還在思考應該如何委婉地把醫生的診斷結果告訴她。
如果是平時的付曉，一定會一字一句精確複述，不帶任何修飾。
但面對洛荷，她卻遲遲無法開口。
“付姐，要不你再睡會兒？我已經沒事了。”洛荷戴上眼鏡，調出診斷書看了一眼，起身把欲言又止的付曉推到牀上，“如果tpc養殖場那邊有緊急聯絡，我再叫你起來。”
“洛荷，你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什麼情況嗎？”
付曉拉住洛荷的手，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
洛荷有些茫然地呆站着，過了好一會兒才露出了淺淺的笑容，回答道：“知道啊，病歷上寫了，而且昨天醫生診斷的時候我清醒着呢。”
說着，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
“……是人造重力不適應症，我以後再也不能離開地球了。”
趁洛荷去浴室洗漱的時候，付曉悄悄看了一眼她的診斷書，這個沒心沒肺的醫生竟然把離開之前對自己說的話一字一句地寫進了病歷裏。
換作是付曉自己，如果被這樣的原因束縛在一顆行星之上，也許會因爲絕望而痛哭流涕吧。然而對於戀家而又懼怕旅行的洛荷來說，倒也並非是一件壞事。
至少如果陳主任再次強迫她進行這種莫名其妙的跨行星長途出差，她可以理直氣壯地把這份病歷甩到陳主任臉上。
但是，當付曉聽到浴室的門縫裏漏出細細的抽泣聲時，忽然覺得自己剛纔的想法未免過於自以爲是了。
即使是僅有柔弱翅膀的鳥兒，也會渴望自由。
離開酒店，坐在前往tpc養殖場的自動地上車上，洛荷的神情已經恢復如常。
付曉悄悄用眼角的餘光觀察她的臉，除了眼角還殘留着一抹淡淡的紅色之外，完全看不出哭過的痕跡。
直到自動地上車抵達目的地，付曉也不敢再開口詢問，只得仰頭看着天空中行色匆匆的無人機，與愛麗絲聊着天打發難捱的時間。
“這個橙色的小型機是？”
【聯絡用無人機。】
“那種大個的呢？”
【藍色是運輸用無人機，綠色是安全警戒機。】
愛麗絲對於無人機的熟悉程度令付曉感到喫驚，在地球上極少使用無人機這類機械裝置，她的數據庫裏又怎麼會有這麼詳細的信息呢？
洛荷的話打斷了付曉的思考：
“付姐，讓愛麗絲專心駕駛吧。”
嗯，還是交通安全最重要，付曉乖乖閉上了嘴。
“我們調閱了昨晚的監控，一切正常，機器人……呃……‘蘇’並沒有之前那種放生舉動。”
韓主管的臉上寫滿了問題解決後的暢快感，拉着付曉的手說個不停：
“哎呀，不愧是lq公司的專家，一出手就能完美解決我們的困擾，真是……”
“韓主管，蘇的問題還沒有完全解決呢。”付曉開口打斷了韓主管無窮無盡的彩虹屁，轉頭看了洛荷一眼。
心領神會的洛荷從揹包裏拿出測試終端，指着那條可疑的程序更新記錄，向韓主管簡單解釋了一下兩人的猜測。
“這個模塊的安裝時間比出廠時間晚了半個月，按照昨天那份運行日誌的記載，那時候蘇已經開始在tpc養殖場工作了吧，那麼這天貴公司有沒有請技術人員來維護過？”
“我們所有的維護記錄都會登記在運行日誌上，那個昨天你們已經檢查過了。”
運行日誌上並沒有這個時間點的任何記錄。
“之前我也說過，安裝這款機器人的時候，lq公司的技術人員告訴我們不用對她進行任何命令和操作，人工智能會自己判斷需要做些什麼，所以我們也就沒去管她。”
韓主管撓着頭皮，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
“你們也知道，我們這些人的專業知識都侷限於水產養殖，對於機器人和人工智能的瞭解很少，能做的僅限於開關電源，每年一次的例行檢查也是請lq公司的人來做……”
“等等！”
付曉突然打斷了韓主管的話語。
“例行檢查的記錄，沒有記載在日誌上。”
付曉看着韓主管不斷擦拭着額頭上冒出的冷汗，心裏不禁吐槽着：你緊張什麼，我又不是來檢查貴公司的管理漏洞的。
好在韓主管有一羣能幹的下屬，沒過多久就從檔案裏調出了兩年來所有的例行檢查報告。
付曉粗略看了一眼，報告本身內容十分簡單，但最值得分析的是檢查人員的信息。
“我會把這些報告送到公司總部做進一步調查，至於蘇的話……暫時還請不要調整她的工作內容。如果之後又發現了什麼其他異常，也請儘快聯繫我們。”
考慮到穿梭機的窗口期和洛荷的身體狀況，雖然意猶未盡，但付曉還是決定暫時中止這次調查。
韓主管看上去鬆了一口氣，不過對他來說，只要蘇能夠恢復正常運行，就算完成了最初的目的。
“對了，我能單獨跟她聊聊嗎？”
付曉指着遠處認真工作的機器人，向韓主管提出了最後的請求。
距離返回地球的穿梭機發射還有半天時間，爲了滿足洛荷的心願，付曉請愛麗絲把自動地上車停在昨天途中見到的那片沙灘旁。
時令還遠遠未到達能夠戲水的季節，下了車的兩人並沒有換上涼拖，只是並肩漫步在海岸線上。臨近夕陽西下的時候，沙灘上的遊客並沒有昨天看到的那麼多。聽着浪花拍擊礁石的聲音，雙腳踩着柔軟的沙粒，付曉感覺自己的心也跟着軟了下來。
“洛荷。”
說着她停下了腳步。
“雖然醫生是這麼說的，但也不是沒有空子可以鑽。”
一早上絞盡腦汁的思考，結果也只想到一些蒼白無力而又不怎麼好聽的安慰之辭。
“私人穿梭機、業務包機都不會檢查病歷，很容易就能混上去，只要時刻注意自己的身體狀況，小心不要錯過穿梭機的窗口期就行。”
見回過頭來的洛荷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付曉不禁漲紅了臉繼續說道：
“而且我查過，能夠長期改善人造重力不適應症那些症狀的藥物也在研發中……”
付曉沒能說完這句話。
因爲身前的洛荷轉過身來，緊緊地擁抱着自己。
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付曉快要宕機的頭腦忽然回憶起來，這種香味跟洛荷給自己的那塊手帕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你不用爲我感到悲傷。”
耳邊傳來了洛荷的聲音，她的語氣依舊平靜，甚至隱約帶着一絲笑意。
付曉覺得自己的臉快要燒得比頭頂氣候調節系統的發熱裝置還要燙，她伸手環住洛荷的腰，深吸一口氣，努力擠出一句低啞的迴應：
“沒事，因爲我想和洛荷你……成爲朋友嘛。”
付曉沒有什麼交朋友的經驗，從小就特立獨行的她，喜歡用旁觀者的視角觀察其他人類。
昨晚在洛荷再一次入睡之後，付曉走進浴室裏，一邊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一邊捫心自問：
洛荷對我來說，究竟是什麼人？
是優秀的同事，乖巧的妹妹，聽話的房客，紙牌金字塔遊戲的競爭對手，還是……朋友？
匆匆趕來又匆匆離去，來自“靜海”某所不知名醫院的急診醫生，稱洛荷爲自己的朋友。
對付曉來說，朋友是僅次於家人的親密關係，是可以互相之間拋棄一些習慣和原則的存在。
她可以稱洛荷爲朋友嗎？
洛荷又是否把她當成朋友？
在離開tpc養殖場之前，付曉支開了其他人，與好不容易得閒的蘇聊着天。
“蘇，對你來說，它們是什麼？”
她指着水槽裏自由自在的魚兒問道。
幾乎沒有花什麼計算時間，蘇就解答了她心中的疑問。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