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闊大殿內,活潑問候聲歡喜響起。
江心鶴衝進殿堂看到高位人的一刻興沖沖腳步稍緩。
她一直知道師尊長得好,與修真界衆人幻想崇老形象是截然不同的好,那副罕有容貌少有出現在一個大能臉上。
哪怕看了近千年,此刻江心鶴依舊有些恍惚。
魔界難得明亮光線散散洋洋落在燈火輝煌殿堂,同樣落在明朝雪眉梢眼底,模糊出溫柔的錯覺。
她在衣着上從不用心,少有穿得如此精緻,緋帶玉底,金墜搖曳,煌煌堂堂。
“鶴兒?”明朝雪略微疑惑笑看自己這位突然呆滯的徒兒。
腿比旁人短半截的白城哇了聲,器靈之軀的他都能察覺主人實力恢復至巔峯,甚至更進一步,渾圓一體中瀰漫不動聲色的隱隱威懾。
至於旁邊的二主人……
白城奔跑的腳步一轉,繞着千羨歡轉了個圈,居然感到一股格外熟悉的氣息。
像百夢第一個世界中的動盪波紋。
“瞎跑什麼。”千羨歡生得高大,突破後的此刻磅礴氣勢若隱若現堪比整個蒼穹壓下迫近,令人難以呼吸。
他一根手指頭就把白城按得動彈不得,似笑非笑,“終於認出我了?”
“主人?”白城有點懵,不知道張口叫的是哪一個。
明朝雪若有所思望向伴侶。
定契成婚後愛人的記憶是恢復了。
“當初我跟着你一起跳下去,順便把它送進去。”
千羨歡輕描淡寫簡單幾句帶過曾經,深邃俊朗眉眼充盈漫不經心,垂下眼眸長而筆直,銳利如劍。
“然後就在那兒陪你。”
明朝雪頓了頓,伸手扶住他下頜將對方避開的視線定在自己眼前,語氣平和。
“你再說一遍。”
千羨歡滿不在乎的漠然神情在這對視中破碎,舉了舉手,天生肆意凌厲眉眼流露無辜,“在那個時候,那是唯一一個能保證安全的方法。”
明朝雪注視那雙恢復漆黑的眸瞳,聽出後半句的定語。
確保平安的方法沒錯,可也只能確保自己的平安。
定契成婚夜神魂交流過後,她不需要告知就能隱隱覺察過往真相。
——當年千羨歡是自願、主動被囚禁落仙淵。
墜入落仙淵的自己只有死路一條。
小徒弟江心鶴無意中送下的百夢是強留神魂的途徑,讓人在夢境世界中存留。曾經二徒弟亦輕塵的鎖鏈就是將夢境變成噩夢。
一遍遍輪迴、一次次死無全屍。
千羨歡跳崖送下的器靈“系統”是翻盤的契機。
逆轉時空長河重新回到過去的世界,一點點奪回屬於自己的氣運機緣。
可醒來的契機,要靠千羨歡本體獻祭。
明朝雪垂下眉眼泛起些微苦楚。她終於知道那淋漓流盡整座大山的鮮血去往何處。
是千羨歡以本體爲祭,硬生生給自己留下一絲覺醒的可能。
他的記憶也不止是強行融合眼睛時出了差錯,而是在曠日持久遍體鱗傷中一點點磨損破碎。
哪有那麼容易、能輕輕鬆鬆逃出代表死亡的墜仙淵?
千羨歡沒法仔細解釋當初。
他從密密麻麻螫蟲中以死求生,以戰止戰攪動血腥終於將魔界清洗得能夠入眼,滿心鼓舞歡喜去尋找小心翼翼放進心底數百年的人。
魔界無時無刻不在發生死亡、有時候甚至是一種美好的解脫。千羨歡一直這樣認爲,死亡無時無刻不懸掛頭頂。直至見到心上人墜入無解深淵的一刻。
“你完全能避開陣法,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明朝雪回想起他血肉模糊傷痕累累的身軀,相較下他體內磅礴靈力格外突兀。
如今終於得到解釋。
他不是逃不了,他是不想逃。
“那時候沒有時間了,陣法剛剛好。”千羨歡輕描淡寫一筆帶過,俯下身軀高大如重山,冰涼薄脣輕輕碰了碰伴侶泛潮的眼睫。
生死時刻爭分奪秒、沒有時間再和外人糾纏,血山大陣正好利用來獻祭本體。
他求而不得,又哪裏會避開。
“怪不得,原來我是主人送給主人的。”
白城有些聽不懂這模模糊糊說辭,對自己來源倒是理解得很快。也沒覺得有什麼差別。
反正主人和二主人每個輪迴都在一起,他早習慣了。
長生跟在觀琴身後冒出一個頭。
身爲古木覺醒的他感觀很是敏銳,尤其此時此刻,清晰感應到兩股深沉威懾。
一股輕柔又薄涼,像是一汪不見底的清泉又如同高山深雪,壯闊遼遠、浩渺無垠。
另一股則是赤裸裸的殺戮、嗜血、殘暴,無窮無盡的屍骨血海堆積出澈骨的邪煞。
只是隱藏得極好,被一絲不苟淹沒成平波無瀾的古井。
刺鼻血腥讓喜好寧靜的古木格外敏銳,後怕地縮縮脖頸往外藏了藏。
觀琴嚴謹行禮問好,心中倒是鬆口氣,無論如何這番滔天修爲氣勢很是不錯。
她也不用再擔心那羣居心叵測大妖魔隨時的反噬。
“咳咳。”
高處剛突破兩人無形氣息威懾讓人不自覺避開眼,江心鶴咳嗽出聲,沒聽太懂也隱隱知道這是在交流往事。
“師尊和、和師公,是百夢世界裏熟識的嗎。”
江心鶴哀怨念出尊敬的身份稱呼,萬萬沒想到是自己的百夢促成定契橋樑。
明朝雪眨了下眼,是真沒有幼年在外的記憶。
小時候是白天黑夜的修煉、無邊無止的修煉,昏天地暗中唯有修煉一事,沒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你曾救過我。”
回想起一切的千羨歡對年幼經歷更爲清晰。
不同於自己欺騙自己編造記憶中的青梅竹馬比鄰而居。現實裏他見到明朝雪的第一次,是自己破破爛爛被埋在廢墟中。
而幼年明朝雪錦衣羅裙,就算最後遍身塵灰,也明亮得像是一束光。
千羨歡眼睛眯了眯,被回憶裏的光亮灼傷,下一刻漆黑眼眸凜然往外掃過。
大殿門外有幾顆腦袋正賊頭賊腦、偷偷摸摸往裏探望。
他們動作是畏畏縮縮的戰戰兢兢。偏偏每一隻的身軀都格外龐大,顯眼得突兀。
“王、王上!”
雙頭鵬踉蹌兩步撲進門內,對上熟悉血腥氣息又連忙低頭,在心裏大罵不知道是哪個王八蛋從背後一腳把他踹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