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哈羅德。
從見到哈羅德的第一眼起,他就討厭這個人。
哈羅德從沒有正眼看過他,這個人那麼強大,那麼漂亮,他在他面前總是擡不起頭,總是卑微着。明明他纔是公爵的孩子,明明哈羅德不過只是軍部調來的衆多平庸的戰士之一,他在哈羅德面前總覺得自己像個無所遁形的醜小鴨,永遠不會有擡得起頭的那一天。
更讓他接受不了的是,他一直都悄悄喜歡着的人,殷無玄,似乎也被哈羅德攝取了心智。從早到晚,每時每刻,殷無玄滿腦子都是哈羅德,嘴上說的也全是要超越哈羅德。
他憤怒,他難過,他不安。
他使盡所有的手段,讓所有人都喜歡上他,都厭惡哈羅德,但是仍是無法比擬那耀眼着太陽的光芒,哪怕是一分。可明明所有人都誇讚他溫柔體貼,所有人都會對他和善地笑,所有人都想要娶他,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爲什麼哈羅德在他面前仍然可以那般高高在上?
所有人都厭惡哈羅德,他們說他自私冷漠,說他不近人情沒有人性,他在這裏沒有任何朋友家人,臉上還帶着屈辱的桎梏面具,憑什麼他還可以那般傲氣?
後來哈羅德和殷無玄被上級派去出任務,他才突然驚醒,自己這是怎麼了?
他堂堂一個女王蜂,高貴的蟲族,爲什麼要在區區一個普通士兵身上浪費這麼多心神?
他只喜歡殷無玄,能和殷無玄孕育出更爲強壯的蟲族的下一代就可以了,爲什麼非要執着於一個萬人厭惡的哈羅德?
他只喜歡殷無玄,只要得到殷無玄就夠了。
他冷了心,不再去想別的事情,他冒着被暴露的風險,失了蟲核也要搞廢了哈羅德,他讓所有人都認爲他和殷無玄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鬧着也要嫁給殷無玄,不管是用了什麼卑鄙骯髒的手段。
他終於得到了殷無玄,可是他卻發現,他似乎並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高興。
殷無玄也許自己都不知道,他每夜都睡得極不安穩,總是做夢,睡夢中每每都喃喃着哈羅德的名字。
哈羅德成了他每晚最爲心悸的噩夢。
他本以爲隨着時間的遷移,一切都會好,殷無玄也會漸漸淡忘了這個舊友。事實也的確如此,殷無玄開始不再那麼頻繁地提起哈羅德,夜晚也逐漸睡得安穩,那十年在他身上的痕跡似乎逐漸淡去,哈羅德似乎也退出了殷無玄的生命中,成了殷無玄記憶中最熟悉的那個陌生人。
一切都已經變好,直到奈爾翻到了殷無玄的日記。
那日記裏,每一頁,每一頁,全部都是哈羅德的名字,密密麻麻,像極了一個人無意識地痛苦着囈語。這麼些年來,殷無玄就這樣一個人不動聲色地痛苦着。
他察覺了老友和愛人對哈羅德的厭惡,也察覺了哈羅德對他們的抗拒,他知道哈羅德的離開對所有人都好,因而也就站在原地看着哈羅德的離開,儘管內裏被撕扯着疼得已然快要發瘋,拼命地央求着他自己去追,他卻不知爲何原因,一天天地熬着不知因何緣由,不知因何而起的痛苦和不安。
奈爾這才明白,原來這麼久的時間裏,殷無玄從沒放下過哈羅德,他也從來就沒有勝過哈羅德。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
多少次他就想直接撕碎所有的僞裝,扯着殷無玄的衣領告訴他,對,其實你一直喜歡的都是哈羅德,你從沒愛過我,你的心心念念着的哈羅德早死了!
被他折磨死的!
根本就沒有什麼意圖猥.褻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編造出來的,軍部下的判決是直接殺了哈羅德,是他用着公爵兒子的身份偷偷把讓哈羅德死去的藥劑換成了獸人改造血清。
殷無玄心心念念着的白月光早就被他改造成了最骯髒低賤的性.奴,舌頭都被拔了,屍體都不知道扔在哪個荒星上了!
這就是你喜歡的哈羅德!就是你心心念念着,不容被絲毫玷污的哈羅德!
他不知自己到底是在和誰這樣說,是和殷無玄,亦或是別的什麼他不願承認的人。
他心中滿是惡意地想着,曾經被哈羅德掏出了蟲核的地方卻在一頓一頓地疼着。
那時已然被改造成獸人的哈羅德狼狽地趴在了地上,一貫筆直的背影終於也有在地上翻滾掙扎的時候,蛇尾讓哈羅德整個人都站不起來,只能在地上卑微地仰望着他。
他終於戰勝了哈羅德,那一刻他把埋藏了那麼久的所有的陰暗的感情全部傾吐了出來,他毫不掩飾地惡意嘲諷着哈羅德,想要在他那一貫平淡蔑視着的眼睛中看到哪怕是一絲的畏懼,或者是憤怒。
就這麼趴在地上看着他吧,收起那些所有的高傲,不屑,他要哈羅德真正地看着他!
可是即便這般落魄着,這個人的眼中仍是沒有絲毫屈服,他忽地覺得自己在哈羅德眼中似乎一直都只是個小丑,這個人從來都沒正眼看過他。
他知道他的所有的手段,只是不屑於挑明。
即便此刻身賤如污泥,這個人的眼中也只有高高在上着的睥睨。
他怒急,掐着哈羅德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起來,哈羅德只能無力地用手扒着他的桎梏,喉管裏擠出破碎的氣息。
“那十年,那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眼睛也妒嫉得要發紅,再也無法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爲什麼……爲什麼你成了這個樣子?”
宇宙裂隙中回來的哈羅德仍是高傲,唯獨只對着一個人變得柔軟。
他不再是原本的那個哈羅德了。
哈羅德喘不過氣,他能看到這個人微微彎起的眼睛,似是在笑。
那人破碎着的聲音透着篤定:“你,你喜歡我。”
他驚得被燙了一般鬆手,下一刻胸膛就被狠狠貫穿,蟲核被生生撕扯出來,痛得他想要打滾,想要哀嚎。
他差點死在哈羅德手裏,就差一點。
他極不容易才從死神手中搶回一條命來,可是等他醒來時,哈羅德早就被盛怒的公爵賣了出去,被折磨致死。
他忽地感覺有些茫然。他本就是想要殺了哈羅德的。
可他說不清自己爲什麼當初改了軍部死刑的判決,爲什麼偷偷換成了獸人的改造血清,更說不清自己當時到底有沒有動過就這樣把哈羅德圈養起來的心思。
他只能告訴自己,他喜歡殷無玄,最喜歡殷無玄,只喜歡殷無玄。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哈羅德?
那人從來沒正眼瞧過他,在那人面前他從來都不敢擡起頭,他被那人打壓了那麼久,那人搶走了他最喜歡的人,他只想殺了那個人。
他怎麼可能會喜歡哈羅德?
他只恨他,怕他,想要殺他。
他不後悔,也絕不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