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這樣青紫的手腕,居然會出現在那麼冷傲自負的人身上。

    粥已然冷了,肖肆只覺得眼眶發熱,他握着哈羅德傷痕累累的手腕,想要觸碰卻又怕鍼口感染,更怕弄疼了哈羅德。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肖肆的聲音帶着泣音,像一頭受傷了的雄獅,屏幕外的衆人從來沒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時候。

    肖肆低垂着頭,不想讓哈羅德看見自己的臉,脣已然被他自己咬得出了血。他感覺自己已然快要站立不住。

    肖沉的頭髮還溼着,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再吹一會冷風症狀會更嚴重,肖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人知道他有多恨曾經這個時候的自己。

    他暗罵自己混蛋,他寧願肖沉恨他,打他,咒罵他,可他做好了心理準備終於擡起頭時,卻措不及防地對上了哈羅德有些擔憂的眸子,那清亮亮的目光中全然是無辜和懵懂,毫無一絲怨氣,也無一絲委屈。

    肖肆再也忍不住,他忽地就想直接跪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大哭一通。不是爲了他自己,是爲了肖沉。他的弟弟受了那麼多的委屈,異國他鄉,被衆人欺凌冷落,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要被更改,面容也要被藏起來,卻仍那般乖順。他替肖沉委屈,替肖沉難過。

    肖沉對痛苦似乎從來都是逆來順受,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肖家最熾熱,最吵鬧,最暴躁的小少爺漸漸地變得愈發沉默,他不哭,不喊,不鬧,他仍是渴望着親情,渴望着關愛,卻不再踏出哪怕一步。他固執又孤獨地等在原地,承受着所有的誤解與委屈,平靜地看着所有人的背影漸行漸遠。

    他太習慣這樣的場景了,因而連委屈也不曾有。

    肖肆張了張嘴,悲鳴聲先於理智脫口而出,壓抑在喉管中,小聲得只有他們二人可以聽清:“求求你,你哭出來好不好,你不要再忍着了,不要那麼沉默……”.七

    不要對痛苦那般緘默不言,肖沉僞裝得那麼好,那麼平靜,那個時候年幼的他又該要怎麼才能發現肖沉的痛苦?

    肖沉不說,他要怎麼才能幫肖沉?

    他只能被矇在鼓裏,渾渾噩噩地到了今天,他們之間終於再無迴轉的餘地,他也終於再沒了補償肖沉的機會。

    記憶中肖沉確實出過幾次遠門,可他回來後傷口已然結痂,全然看不出他曾經經歷過什麼。

    之後,這截手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針眼也被另一種深深的傷痕代替。肖沉似乎總是在受傷,而他們也總是忽略。

    肖肆定了定神,啞着聲音道:“你真的該休息了,你還有那麼多戰友不是嗎?你沒必要,沒必要一個人扛着所有的一切的。”

    他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奇怪,試探地問道:“我送你下樓,送你回房間,好嗎?”

    他們的住處在樓下,可按着哈羅德現在的身體狀況搞不好會從樓梯上摔下去,沒人扶着一定少不了磕碰,說不定還會磕到頭。

    可那時候沒有肖肆的時候,他一個人,都已然這般不清醒了,他要怎麼才能下去?

    哈羅德只是搖搖頭,他好像又清醒了片刻,意識到這不是在肖家,喃喃道:“這個工作必須要今天處理完,他們太粗心了,總是出錯,還不如我自己來……”

    肖肆咬了咬牙,強硬道:“我送你下樓。”

    他似乎感覺到哈羅德燒得更厲害了,少年之前還銳利如鷹的眸子此刻迷濛極了,遲疑道:“樓下?我不住那裏。”

    “我送你去哪?”肖肆問道,他沒多想,只尋常地以爲哈羅德的樓層只不過在別的房間,“或者我把你東西拿過來,你去我的房間。”

    哈羅德微微歪頭,有些不解道:“我的東西?就在那邊櫃子裏。”

    肖肆意識到了什麼:“你平時都在這裏過夜?”

    他抿了抿脣,有些說不出的難過:“我是問你的房間在哪。你現在狀態很不對,不能繼續工作下去了,你需要休息,知道嗎?”

    哈羅德遲疑片刻,似乎在思考,良久,道:“地下室。”

    肖肆愣怔住了,聲音都在發着抖:“地下室?”

    他攥緊了手:“他們怎麼能讓你去住那種地方?”

    哈羅德靠在肖肆身上的身體滾燙,肖肆忽地聽見少年貼在他耳邊極小聲的呢喃:“我好冷啊……”

    “哥……”

    肖肆霎地紅了眼眶。

    哈羅德的聲音極小,直播的鏡頭也只能看見哈羅德動了動嘴,捕捉不到聲音。

    肖肆讓哈羅德靠在懷裏,打算讓少年今夜歇在他的房內。他們本來就是兄弟,也沒那麼多的避諱。

    然而肖肆卻對上了殷無玄擔憂的眼眸。

    男人在這裏不知道等了多久,他回到房間後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即使知道這只是過去時間的投影,不論他們做什麼都影響不了事實的結果,舊時的老友也根本不可能有這一段的記憶,他仍是想要去見哈羅德。

    他不知道哈羅德這個時候的房間在哪,他找遍了樓下的每一個房間,都沒有哈羅德的名字。

    他依稀記得哈羅德是個工作狂的性子,就來白天的房間碰碰運氣,然而他沒想到肖肆會在他之前來到這個房間,更沒想到會聽見這樣的對話。

    “你要送他去哪?地下室嗎?”殷無玄問道。

    肖肆正眼也不看他,聲音冷得宛如冰窟:“我的房間。你回去吧,我會照顧好他的。”

    肖肆不知道自家弟弟和殷無玄有着什麼關係,但他依稀記得,他與肖一嵐找到的那份有着肖沉腰腹上編碼的文件上,那個最終被送進監獄的副官的名字就是哈羅德。

    而那個副官的上級,正是殷無玄。

    文件上記錄着,殷無玄親手把自己的副官送入了監獄。

    -

    殷無玄彷彿失了魂一般回到了房間。

    他動靜不大,但是鄔岐和青狼本就是軍部的頂尖戰士,早就發現殷無玄的異常了。

    “怎麼了老殷?睡不着?我倆陪你嘮嘮?”青狼笑着道。

    鄔岐也輕笑着看着殷無玄,他本就擔憂殷無玄見到過去的哈羅德會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反常的事情,更不可能放着殷無玄一個人不管。

    “……好。”殷無玄道,神色複雜。

    屋內,殷無玄沉默了良久,什麼也沒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青狼有些急切地問道,他本來就是個暴躁性子,直接道:“不會是哈羅德現在就做了什麼缺德事吧?”

    他想着,能讓殷無玄露出這種神情的也就只有哈羅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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