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水可好了那些溪水邊的蟲蛙了,趁着灰濛濛的天色,拉長嗓子叫着,似乎學着寺廟裏的僧人,一起敲鐘唸經。
廂房裏燭影搖紅,一隻修長的手叩住銅壺提手,將那咕嘟咕嘟的沸水注入到紫砂壺之中,幾次溫杯燙盞之後,茶香衝撞開來,水汽氤氳之中,一杯澄黃的茶湯便推到了沈相宜面前。
“江州特產的廬山雲霧,今年頭春新茶,摘於清明前,香氣清爽,味回甘,沈姑娘嚐嚐看。”
沈相宜呆望那泡開的嫩葉浮沉,上下不穩,跟她心裏頭那點心思一樣,打着轉兒似的不安定,她捧着茶盞,
“裴大人老家就是江州的吧?”
裴二提着壺的手一頓,擡頭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
“沈姑娘知道的可不少。”
沈相宜自知多言,覷着他的臉色,乾笑道:
“滿汴京城誰不知道,自是大人風華正茂,文采風流,旁人傳的也多。”
裴二聽着她這話,沒吭氣,只是慢悠悠地重新添水煮茶。
好看是好看,就是忒慢。
倒是沈相宜有些耐不住了,她扒着桌子,身子微微前傾道:
“裴大人,你約我在這佛國寺見面,總該是信了我說的話了吧。”
裴問安嘬了口茶,放下茶盞:
“沈姑娘,你是翰林院編修沈學修之女,你母親七歲的時候去世,你父親又娶了一房繼室。最近倒也沒什麼新鮮事,只不過去年你訂婚的那個孫侍郎家的公子出了些意外,親事也退了,這些都沒錯吧。”
聽到這裏,沈相宜剛喝進嘴裏的茶差點沒噴出來,這裴二就差把她祖墳都刨出來看個清楚了。
她一抹嘴,一臉納悶地看向裴二問道:
“大人,你這探子是住在我房樑上的嗎?難不成連我中午喫什麼都知道?”
“姑娘放心,那倒也不至於。”裴二微微一笑,“裴某隻是有一事未明。”
“大人請講。”
“姑娘精通易經術數,可爲什麼要幫裴某?”
沈相宜一愣,一時倒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要是能說實話,她絕對抹着眼淚抱着裴二大腿道,
‘兄弟,要不是你上輩子曾救過我的命,我也不想趟你這攤渾水。’
但這話不能實說,以她露次面他都能把她查得一清二楚。
她要敢扯個前世今生,他說不定能把她當成報恩的妖怪,就地正法。
不用懷疑,她覺得殺人滅口這事他裴二幹得出來。
裴二垂眼看她:“哦,姑娘也懂茶?”
她哪裏懂個什麼茶啊?
沈相宜對上他的眼睛:“我不懂茶,但我懂大人想要什麼。”
“這就有意思了。”裴二身子向前一傾,垂下眼瞼,曼聲道:“姑娘倒是說說看我想要什麼。”
“手握權柄,位極人臣。”
這個答案,彷彿讓裴問安頗感意外。
這也讓沈相宜迎來兩人相遇之後,裴問安最認真的目光。
他目光灼灼,像是鷹隼盯着獵物般,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她,連根頭髮絲都沒放過。
如果沈相宜不知道這是因爲她確實說中了後邊的劇情,這眼神她絕對都要以爲裴二是深深地愛上她了。
當然,她知道自己不是馬麗蘇,裴二也不是戀愛腦,這眼前一切自然跟愛情也沒啥關係。
裴二拉開了距離,打量着她:
“那姑娘在其中又有何所圖?”
沈相宜嘆口氣,這就是跟心思重的人打交道不好之處了,似乎無論做什麼事,非得搞清個目的利益,就不興別人無緣無故對他好嗎?
她抿了抿嘴,
“不管大人信不信,我沒有什麼所圖的,只希望大人這一輩子順遂無憂,皆得所願。”
“求我順遂無憂,皆得所願。”
裴二慢慢的唸了遍幾個字,笑了下:
“我聽過許多人的願望,爲我祈願的話我還是頭一次聽人說,姑娘可真是有意思。”
他這一笑看得她心裏發虛,有些招架不住。
“裴大人,你別那麼笑。”
“怎麼?某面目可憎嗎?”
“恰恰相反,大人也知道我剛退完婚,大人貌甚美,我怕我把持不住。”
說完這話,室內一片寂靜,裴二良久未言,陷入了沉默。
一緊張又瞎說大實話,她急忙醒了醒嗓子,把話扯開:
“那個……剛纔大人不是問我爲什麼要相助,也許,也許我與大人有緣吧。”
裴二終於回過神來,看了她一眼,笑了下,笑意沒到眼底。
“那還真是緣分不淺。”
他從桌子底下,伸出一隻手來。
沈相宜看着那細長的手,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只聽對面的人悠悠地道,
“勞煩姑娘再算算,裴某下面的路該怎麼走。”
嚯!?
牛皮吹大了!
裴二這是真信她會算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