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相宜六歲的時候,西街算命的瞎子非拉着她的手,說她有剋夫命。

    當然這話跟她爹當時不肯掏那兩枚銅錢脫不開關係。

    但據她後來經歷來看,那瞎子也沒說錯。

    十五歲那年,她和工部孫侍郎家的公子訂下婚,轉頭那公子就騎馬野遊的時候摔死了。

    十六歲那年,李尚書家的大兒子續絃,她想着年齡大點就大點,大點疼老婆,結果過完年,那李尚書一家就因受賄全家抄斬。

    這中間消停了幾年,好容易熬到了十八歲那年,定下了個寒門出身的七品隸屬郎,這下想着總該是命硬些了吧,沒想到他母親死了,他回去丁憂,等沈相宜終於吹吹打打上了花轎。

    巧不巧,國破了。

    事實證明,飯可以多喫,話不能亂說。

    沈相宜雖沒和男子有過什麼私情,但從她母親死後,她爹轉頭就立馬娶了個年輕貌美的續絃來看。

    她堅信那一句老話——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這話放在今天的裴問安身上更是再合適不過了。

    沈相宜要知道二兩銀子換來一場壽州之行,她一定會回到那個時候,對着裴二說,錢不錢無所謂,她就是想要活久些。

    一大早,天邊還沒泛亮光,後院雞都沒叫。

    沈相宜正見周公,幾個丫鬟手腳麻利地把她從被窩裏架出來,梳洗過後,她又被渾渾噩噩的塞上了輛馬車。

    等她腦子清醒些,往窗外一瞧,心都涼了半截。

    車行駛在一條官道上,回頭連個汴京城門都看不到,兩邊只有大片農田。

    要不是她知道後面的劇情,她都以爲她爹在朝上得罪誰了,自己這是要被她爹賣給財主做小老婆還債了。

    外面那馬伕身材高大,面色兇狠,一身力氣,彷彿不知累一樣,把那馬車趕得飛快。

    她光坐着都被顛得頭暈眼花,差點把隔夜飯都吐出來。

    好容易捱到中午,馬車終於在汴京城外一處官道上停下來。

    她掀開車簾一看,嘿,坐在那客店外的茶棚裏,優哉遊哉喝茶的不是裴二還是誰。

    沈相宜左腳絆着右腳,搖搖晃晃地下了車,癱坐在茶棚椅子上,有氣無力道:“裴大人,你這車伕是哪裏找來的好漢啊?”

    “你說杜吏?”裴二老神在在的撣了撣衣襬,捧着茶碗,“他原先是大理寺獄專門押解死囚的獄吏。”

    沈相宜“……”

    死囚?

    那這樣說來,她坐過這車還活着,值得慶幸。

    她小碎步挪到裴二對面,拿過一個粗茶碗,一口氣喝到底,用袖子擦了擦嘴,嚼着些茶葉梗子,打量着四周。

    近處七八輛太平車整裝待發,不遠處還跟着十幾匹馬,正在休息喂草,足足有上百人的車隊,一看就遠行在即,她不由地問道:

    “裴大人,你這是做什麼?”

    “去壽州啊。”

    裴問安說的從容,他起身走到了馬廄,拍了拍馬背。

    沈相宜也站起身來跟上,她知他裴二要去壽州,

    “不是,我不是問這個,裴大人,你去壽州有要務在身,這大清早的叫我來做什麼?難不成……要我給你送行?”

    裴二笑了下:“姑娘說笑了,當然是姑娘也和裴某一起走。”

    沈相宜驚了,這完全跑偏原著的劇情,讓她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哆嗦了半天,只反覆道:

    “你,你……”

    裴二低着頭,拿過一塊豆餅,在掌心掰碎成渣滓,蹲下身去,放在手心任那馬匹舔食,淡淡道:

    “姑娘不必驚訝,裴某隻是覺得,姑娘有經世之才,在四角高牆的後院呆着,未免可惜。”

    沈相宜看着裴問安睜眼說瞎話。

    你在放什麼屁啊,裴二,她不可惜啊,一點都不可惜啊!

    她就樂意家裏蹲啊,起碼不會有生命危險啊!

    這擺明了是裴二想拉她上賊船啊。

    “裴,裴大人,你這麼做似乎……有點……些微的不合乎情理。”

    沈相宜組織了下語言,這才斟酌道,畢竟他是個反派,不好得罪。

    裴二擡起頭看向她,似乎洗耳恭聽,她舔舔嘴脣:

    “男未婚,女未嫁,壽州路遠,咱倆這麼日夜相處不合適,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嫁人了。”

    裴二一挑眉,慢悠悠道:“姑娘放心,裴某此行帶的是汴京禁衛裏的好手,刀架在脖子上,也沒人敢說半個字,至於日夜相處……”

    他掃了眼沈相宜上下,曬然一笑:

    “姑娘多慮了。”

    “……”

    沈相宜感覺自己受到了侮辱,但細細一想也是,裴問安這種世家子,打馬倚紅袖那是常事,估計風月場上早混慣了,她這種一抓一大把的也入不了他們這種風月老手的眼。

    可話又說回來,她是沒胸沒屁股了些,好歹也算是個清秀佳人,你裴二那話和眼神是幾個意思,瞧不起誰啊?

    到底現在也不是說這個事的時候,她忍。

    沈相宜深呼一口氣:

    “誒,裴大人此言差矣,讓我家裏人知道怎麼辦?”

    “哦,沈編修知道。”

    “哈?知道?”

    怎麼可能?

    沈相宜懷疑自己睡覺的方式不對,不然怎麼一覺起來,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

    她爹沈學修是誰?

    那是個讀書讀傻了的窮京官,屋頂着火了都得默唸一遍孔孟之道,再往外跑的主兒。

    更別提什麼男女大防,八歲不同席,在沈學修眼裏,未出閣的姑娘要是被男子看一眼,下一步就是該給孩子起名了。

    裴二竟然說,沈學修讓她出府隨他去壽州。

    \"姑娘不必擔心,沈大人不知道你去的壽州,他以爲長公主與你上次一見如故,請你去別莊裏小住三月。”

    等等,長公主跟她一見如故?

    夢裏見的嗎?

    一個真敢說,一個還真敢信。

    沈相宜覺得有點絕望,難不成她真得跟裴二一起去壽州,平叛亂,除反賊,聽聽,這是她一個馬麗蘇文裏女配要乾的事嗎?

    她最後不甘心地掙扎道:

    “裴大人,我,我身無長物,平添累贅,喫得還多……”

    “沈小姐。”裴二打斷她的話,立在她面前,一身月白長衣,山風帶起一縷烏髮,只見他曬然一笑,那笑容仿若後面三月豔陽裏的桃花一般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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