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傷了沒?”

    終是沒忍住,沈相宜往眼前人懷裏一撲,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驚起一片林鳥。

    “我,我殺人了啊!!”

    沈相宜哭得投入,似乎要把今日所有的恐懼與委屈都在這人懷裏傾瀉出來。

    裴問安被她這麼一下撲入懷裏,搞得有些無措,身子僵直地頓了下,想推開她。

    卻見她抓着衣襟的手指顫抖不已,手便換了個方向,手掌正面落下,輕撫過她的背,

    “今日斬殺流寇,救人性命,沈姑娘很厲害。”

    有風吹過臉頰,從裴二身上吹來些血腥味。

    “大人,小桃會死嗎?”

    “死不了,這世上心裏面有牽掛的人都不會輕易死。”

    沈相宜抽泣漸小,把耳朵貼在他的胸膛,輕輕地問,

    “真的?”

    裴問安低下頭,垂下眼瞼,看不清神色,

    “君子不妄言。”

    她擡起臉,對上他的眼睛,那目光裏無喜無悲。

    無論是人間悲苦,還是山河動盪,似乎始終俯視衆生,聽着世人的苦苦哀求,不動如山。

    她伏在他肩頭,輕輕地問,

    “裴大人,你,你曾經……也有怕的時候嗎”

    裴二瞟了一眼腳邊的刀尖,撿起放到她手裏。

    “怕不得。世道便是這樣,你可以躲在汴京城裏,捂住眼睛,堵住耳朵,但沒有誰可以躲一輩子。”

    沈相宜握着手裏的利刃,手有些顫抖,這刀似有千斤重。

    她以前總想,離了京城就能安身立民,可現在看來,如果朝廷沒了約束力,外敵來犯,這天下真的會有太平的地兒嗎?

    隨隨便便一個路邊老嫗,也可能爲了一口喫的殺人,她又怎麼確保自己活得下去呢?

    沈相宜一抹臉,迎着微微泛起光亮的黎明,她緊緊拉住眼前人的衣襟,硬生生擠出個笑容,

    “求大人,教我。”

    有風過,林葉嘩嘩作響。

    他握住她拿刀的手,一點點在手心裏包緊,泛着寒光刀尖指向那屍體的胸膛之上。

    她聽到他在耳側一字一句道:

    “這是心口,刀下此處,便可一擊斃命。”

    沈相宜聽得有些恍惚,她貼近裴二的胸膛,溫熱靠上了一片冰冷,兩個人的體溫一點點靠近,不知道是誰溫暖了誰。

    裴問安抿嘴,不知想些什麼,用手背輕柔地蹭去去她臉上溫熱的血跡,輕聲道:

    “別怕,至少……你現在身後有我。”

    沈相宜止了淚,她看天上初升的太陽,看着看着,那光刺眼起來,透過薄薄的雲,在眼前模糊。

    她把手輕輕搭上他的掌心,

    “大人說得不對。”

    他聽她說,

    “日後,我也想護大人周全。”

    聽到這話,他垂眼望着觸到他的柔軟指尖,一時間沒有言語。

    沈相宜還在想,靠別人算什麼本事,她得自己堅強起來。

    再說裴二救她兩次了,她怎麼着也得拼盡全力護着他些。

    但沈相宜說完這話,就琢磨出有些不對勁兒。

    她本意是好的,但這話怎麼那麼像話本里,虐戀情深的男女說得那種,還往往是生死離別之際……

    想到這兒,她猛然擡起頭。

    沒成想裴二一反常態,往日那淡漠褪了幾分,眉毛一挑:

    “你……”

    “我沒!”

    “某說什麼了嗎?姑娘這麼緊張,莫不是欲蓋彌彰,心裏有鬼?”

    “我,我……”

    沈相宜嘴裏像是打了磕絆。

    雖然她摸着自己的平胸說,裴問安長得是好看得緊,但這裴問安是她不喝酒敢肖想的人嗎?

    她都生怕說出來,裴二直接把她也埋在這青山腳底。

    突然,裴二神色一凜,眼神凌厲起來,反手奪過她手裏的堅刃,像南邊甩出,在樹林裏劃出一道風聲。

    “撲通”

    樹後滾出來一個人,山羊鬍,大蓑衣。

    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要不是呼吸還有起伏,八成以爲這人都過去了。

    裴二眼神越過這人,緩緩站起來,目光死盯着一棵樹,冷喝道:“滾出來!”

    話音將落,果然有個人走出來。

    二十出頭,生得斯斯文文的模樣,白玉冠,錦衣華服,周身和這荒山野嶺格格不入。

    只見他微微一笑,對着眼前人道,

    “表兄,好久不見。”

    表兄?

    沈相宜目光飛速在兩人間瞟了一眼。

    等等,已知裴二他媽是榮安公主,這人管他叫表兄,那就是他媽的兄弟姐妹,還活着的長公主沒有子嗣,那眼前這個人……

    是聖人他兒子,也就是,是個皇子?

    只見他竭力保持着笑容,對裴二道:“表兄,可還記得那年春遊,你我在南山溪邊,暢遊山水,流觴取酒,吟詩……”

    “不記得。”

    裴二不給面子的打斷,起身拾起了劍,擦了擦上面的血跡。

    身後也有禁衛圍了起來,轉瞬間,密林外出現了幾把箭對準了眼前的人,雙方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很好,沈相宜看着眼前的人笑容也繃不住了,整段垮掉。

    當今聖上神宗這輩子總共生了三個兒子,分別是正經人太子,吞金自殺的老二,沒什麼存在感的老三。

    值得一提的是,老二吞金自殺是有一年中秋,不知道聽誰忽悠,覺得自己能當皇帝,就喝了點小酒,提着把劍找他哥去了。

    結果當然是被人綁了起來,丟到了神宗面前。

    神宗大怒,把他關押在大理寺獄,這孩子想不開,直接吞了身上的蟠龍金飾,見了閻王。

    於是神宗也不容易,一輩子統共就三兒子,還死了一個。

    當然你問爲什麼沒人關注三皇子,因爲衆所周知,三皇子是個胖子,體重高達三百多斤的大胖子。

    據傳聞這人出個門,都要累死三匹馬,你說他能受神宗待見嗎?

    但眼前這人……

    面對利劍箭陣,那人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住,冷下臉,拿出一塊黃金佩飾,上刻九條蟠龍,赫然是當年二皇子吞下去的同款。

    “大膽,誰敢動我?!!”

    這人還真是三皇子?!

    沈相宜細細打量,如果傳聞屬實,就他這模樣,別說是裴二,就是他親孃來了,估計也認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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