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在塔外的手腳架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冷風呼呼地灌進衣領袖口,江豢被風滿袖攔腰抱着往下爬,他清晰地聽到風滿袖問他“私奔你去不去”,直接嚇傻了,不知道怎麼答。

    二十歲,那麼年輕,江豢這種塔裏生塔里長的孩子幾乎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因爲風滿袖一個眼神就從塔裏拼命溜出來也就算了,他只想着不能把風滿袖放跑了,怕跑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根本沒想過這種行爲看起來真的很像私奔。

    s級哨兵爬下來的速度比他快多了,等江豢稍微緩過來點才發現自己的雙腳正踩在了實處,而不是那個命懸一線的半空。

    “你還好吧?”風滿袖問他,“別怕,來瓶啤的就好了。”

    這話聽着不像風滿袖。江豢從雙手拄膝蓋的動作恢復直立,發現眼前站着的其實是個和風滿袖差不多高的陌生男性,不像風滿袖半長不長的頭髮,這人的頭髮剃得很短,只剩一層貼着頭皮的青茬,眉眼倒是與風滿袖如出一轍,眼瞳漆黑而明亮,比風滿袖多了幾分成熟。

    “別給他喝酒,還走不走?”男人身後的風滿袖不高興地開口,“江豢,過來。”

    與江豢的笨拙不同,江豢身後的黑豹靈活地穿牆而出,撲向面前的陌生男人,卻撲了個空,又被後面的風滿袖掐着腋下給抱進懷裏,江豢的疑惑更重。

    這個與風滿袖相貌相仿的男人不是哨兵也不是嚮導,居然是個普通人。

    風家的男人基因裏寫着敏銳這兩個字,陌生男人很快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自嘲地笑了下,拍拍胸口道:“哦,忘了先打招呼,我叫風滿城,不是哨向,是風滿袖的親哥。”

    出於禮貌,江豢答:“我叫——”

    風滿城狡黠眨眨眼:“江豢。我知道你叫什麼。”

    “我們能不能跳過這個兄友弟恭的步驟,先上車?”風滿袖滿臉寫着不爽,“要麼我先回去了。”

    江豢手裏抱着個沒開封的啤酒瓶,看看駕駛室裏正喋喋不休給他講故事的風滿城,再看一眼身邊正漫不經心玩弄黑豹肉墊的風滿袖,總覺得這世界魔幻極了。

    風滿城是風滿袖大四歲的哥哥,兩個人的相貌理應極爲相似,可實際上乍一眼看過去,頭髮半長不長滿臉煩躁的風滿袖和頭髮剃得極短的精神小夥風滿城身上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塔是圍城,外面的人想進來,裏面的人想出去,這裏偏僻得要命,周圍還有嚮導用精神力設下的禁制,平時根本見不到半個普通人,也不知道風滿城是怎麼闖進來的。

    黑貓悄無聲息地躍上江豢的小腿,扒他的手指,鐵了心地想讓他‘失手’把啤酒瓶丟到地上,江豢兩根手指順了順黑貓頭頂那一小撮毛髮,又被黑貓不輕不重地咬住手指。

    風滿城短暫地收住了有關於‘我明明是個好大哥,我弟弟居然沒跟你提過我’的演講,眼睛裏帶着笑意,在後視鏡裏與江豢對視了下。

    風滿袖顯然注視到了二人那點小動作,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前方五十米岔路口有一輛瘋跑的貨車,你馬上要車毀人亡。”

    夜裏的路上沒人,風滿城根本沒聽風滿袖的話,繼續踩着油門往前狂飆,等車徹底開過去了,江豢纔看到有個三輪車載着一大堆疊好的紙箱,慢吞吞地從他們車後蹬過去。

    後視鏡裏的風滿城露出個‘我就說吧’的表情,聳了聳肩,繼續給江豢講那點過去:“……咱爸這一不在,所以只能由我來照顧這個小混蛋了。我手裏的錢不多,小混蛋又挑食,這也不喫那也不喫,又不會做飯,次次炸廚房,逼着我去考廚師證……”

    江豢想了想他最愛喫的麪包煎蛋,心說你可真好騙,你弟弟哪是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廚藝養活他自己綽綽有餘。

    不過江豢什麼都沒說,只偷偷瞥了風滿袖一眼,風滿袖顯然很滿意他的緘默,對他眨了下眼睛,意思是你下次的午餐也有了。

    江豢心照不宣地笑了,有溫熱的夜風吹過鬢角。

    越開越接近市裏,連路燈的密度也大了些許,車子最終在一個加油站門口停靠。風滿袖立馬開門跳了下去,風滿城看着弟弟的背影無奈地笑了笑,自己也下車加油。

    江豢的手指依然陷在黑貓柔軟的毛髮裏,身邊半開的車窗被完全開到底,風滿城胳膊肘拄上車窗,對江豢露出個充滿成熟魅力的表情。

    “走吧,你該回去了。”風滿城手裏拈着一疊錢給他,“僱車僱人隨便你,自己開回塔,或者直接找個地方打你們的救援電話——落單向導尋求塔的庇護應該有一套應急措施的對吧?”

    手中黑貓的身體突然變得僵硬,江豢盯着那疊錢,一時間有點摸不着頭腦。“……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該走了,我同意接上你只是想看看和我弟弟結合的人是什麼樣子。”風滿城一改之前的吊兒郎當,這會兒看起來倒是很有哥哥的模樣了,認真道,“我把他接出來不是爲了帶他郊遊的,如果不是情況緊急,我根本不會求到他頭上。接下來的不是你該參與的事情,無冒犯之意,我只是不希望你因爲我們的事情送了命。”

    江豢這才察覺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風滿袖深更半夜和自家普通人的哥哥離開塔,要做的事情肯定不像帶他逃課喫好喫的那麼簡單,風滿城講了一路和風滿袖小時候的故事,硬是沒說這一趟路程的目的地,風滿袖也沒問,顯然對這件事心照不宣。

    風滿袖是s級哨兵,精神體可以離體至少一個島的直徑那麼遠,兩個人互換精神體也算有一段時間了,風滿袖從來沒有跟他不打招呼把精神體叫回去,今天卻這麼做了,所以只有兩種可能性,要麼是風滿袖想去的地方比島的直徑還遠,要麼是過於危險,必須帶上精神體保命。

    “先說好,我沒有和風滿袖結合,”江豢慢慢地措辭,“他喜歡冒險,但我想要的是樸實無華的平靜生活,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風滿城彎了彎嘴角,沒有反駁,只勸道:“回去吧,太危險了。”

    “太危險了,”江豢把黑貓從自己腿上抱起來,往上撈了撈,垂着眼道,“所以我得跟着他。”

    加油站這種地方的空氣對於嗅覺靈敏的哨兵來說難聞得要命,風滿袖一回來江豢立馬給風滿袖樹立屏障,又匆匆使用飽含嚮導素的精神力給他梳理精神圖景。

    意外的是,江豢完全沒有感覺到哪怕半點焦躁的情緒。

    江豢睜開眼睛纔看到身邊的風滿袖眼含笑意,懷裏的黑貓也翻了個身,躺在他腿上舔爪子,滿臉餮足的表情。

    風滿城翻了個白眼,在確認江豢不需要下車放水後付了油錢,繼續開車上路,只是這回不再給江豢講那點好大哥的趣事,又像是突然對方向盤和路況起了濃厚的興趣。

    風滿城不說話只能換成風滿袖開口,給江豢講風滿城的糗事。

    “當他發現我和父親一樣特殊,不是普通人的時候,他失望壞了,那陣子瀏覽器的歷史搜索記錄全都是‘如何成爲哨兵’‘後天分化哨兵的可能性’。”

    風滿城不滿地拍了下方向盤,車子不情不願地發出滴聲,好大哥生氣地說:“我明明把搜索記錄刪掉了!”

    “但你忘了清空備份。”

    江豢是獨生子,從來沒體驗過血緣關係,看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拌嘴相當新鮮,他興致勃勃地在一邊聽了半天,一直到車子開過收費站。

    “好了,時間到,該說正事兒了。”風滿城雙手離開方向盤拍了拍臉,“任務等級大概算a級,任務內容是解救風屹,任務地點在爛尾樓工地。囚禁任務目標的人是一夥混黑的,具體名字不能說,我可不想把任務目標救出來之後還得殺你們倆滅口。”

    風滿袖嗤笑一聲:“就憑你?”

    風滿城沒理會風滿袖的挑釁,手指頭在方向盤上颳了刮:“我在附近停了輛直升機,防彈效果中等,從發動到前往現場要二十六分鐘整。”

    風滿袖立刻嘲道:“那你太差勁了。”

    風滿城還是沒理風滿袖,後視鏡裏瞥江豢一眼,補充道:“風屹和他的精神體應該被分別囚禁在了不同的地方,如果我這邊的情報沒出錯的話,任務目標在十七層,精神體被屏障困在了二十一層。兵分兩路也好,一起行動也罷,解救計劃你們自己處理,我只負責在二十六分鐘整時把直升機開到爛尾樓的樓頂。”

    風滿城這話顯然是說給完全不知情的江豢聽的,不然風滿袖也不會風滿城說一句嘲一句。江豢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這任務前置條件相當簡陋,和塔裏教的完全不一樣,沒有模擬地圖,沒有營救計劃的提前推演,更沒有敵方人力物力資源預算,幸虧風滿袖還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這讓江豢放下不少心。

    甲方陳述完任務要求,接下來是乙方的提問時間,只可惜江豢大腦一片空白,想了半天也沒想到有什麼好問的,只等一會兒風滿袖讓他做什麼就做什麼,但又覺得什麼都不問有點對不起風滿城期待的神情,他張張嘴,想了半天只問出來句:“這個風屹是誰?也姓風,和你們有親屬關係?”

    “有,”風滿袖搶過話,輕描淡寫道,“他是我們兩個的親生父親。”

    江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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