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班時間到,新保安胳膊上掛着個自帶的飯桶,慢條斯理地蹭到打更房前,噹噹敲了兩聲玻璃。

    “你來的可真是時候,”房間裏的舊保安笑罵了句,“再晚十分鐘我又看完一集電視劇。”

    新保安嘿嘿笑,嬉皮笑臉地給舊保安遞煙:“我這不是,因爲知道上一班是我孫哥,肯定不能把我晾這兒,才一不小心起晚的嗎。孫哥抽菸,孫哥不跟我這種小孩兒一般見識。”

    舊保安不鹹不淡地咕噥了句什麼,叼上煙,讓新保安給親手打上火,深吸了一口,然後才邊伸懶腰邊摘下帽子,含着煙說:“那我走了?”

    新保安哎了聲,把飯桶往臺子上一放,狗腿地替舊保安把正在充電的手機線拔了,手機給舊保安拿着:“謝了啊孫哥!”

    淡淡的煙味順風飄過來,與江豢一同隱蔽在暗處的風滿袖登時屏住呼吸,眉頭皺了起來。

    這地方是方圓幾十裏內唯一的倉庫區,十二座倉庫一字排開,裏面看管人員不少,門口卻只有打更房裏這一位保安。

    倉庫顯然不是最理想的藏人場所,生活設備不夠完善,但既然風滿袖帶他來這裏,那就必然有他的道理,對此江豢毫不懷疑。

    “你會解釋給我聽嗎?”江豢給風滿袖強化了嗅覺屏蔽,輕聲問他。

    哨兵依舊深受敏銳嗅覺的困擾,一臉不高興,捏着鼻子說:“綜合每條路的路況和大媽的好事程度,可以將受害者的逃離路線進一步規劃精細。以及根據受害者的精神狀況來看,我們的目標嚮導根本沒把她人看,她只是個貨品,是個生孩子的器具,把貨品放進貨倉有什麼不對嗎?最關鍵的是,她是從某個囚禁她的地方逃出來的,既然連一個瘋女人能逃出來,說明囚禁她的地區存在很大漏洞,急需人爲看守,只要隨便上網搜搜琅市最近的招工情況,不難找到逢源倉庫。”

    看風滿袖這幅無聊的模樣,似乎早就確定了逢源倉庫和瘋女人之間的聯繫,然而卻還是把二組所有的組員都從辦公室裏折騰出來,拿着小蘑菇在那麼大一片區域裏大海撈針。

    江豢火起,壓低聲音道:“那你還規劃個那麼大的範圍折騰我的組員?”

    風滿袖完全不明白江豢火大的點,莫名其妙道:“不是你要鍛鍊他們獨立辦案的能力嗎?”

    哨向在個世界上畢竟是少數羣體,願意幹這行的更是少之又少,這個世界終究要由爲數更多的普通人支配,包括sehs。江豢有意鍛鍊組裏和普通人差不太多的護衛和伴侶,將與哨向有關的東西規範化數值化,使用普通人可觀測的方式處理任務,儘量減少使用精神力的頻率,讓sehs的組員各自發揮自己的長處。

    其他人領不領情江豢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被剛來沒多久的風滿袖看在了眼裏。

    有種奇妙的感覺從心底裏涌上來,江豢不可否認的是,他在這一瞬間非常想親吻風滿袖沒什麼血色的薄脣。

    他的念頭永遠瞞不過風滿袖,風滿袖的神色微動,然後敷衍地湊過來親了江豢一下,說:“任務重要,剩下的回去再說。”

    在接下來的潛入任務裏,江豢臉上一直是燙的,熱度始終沒有下去。

    逢源倉庫安保疏鬆,想來是因爲琅市治安良好,極少發生偷竊事件的緣故,江豢跟在風滿袖身後,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便潛入了逢源倉庫這片私有土地。

    在未知的環境中暴露自己的精神力觸鬚是極爲危險的事情,哪怕逢源倉庫所有安保全部是普通人,風滿袖也依舊不允許江豢釋放精神力。不過只憑從塔裏學的那點潛入技巧也足夠了,風滿袖動作極快,幾乎不費什麼力氣便潛入了監控室,在打遊戲的保安背後偷偷替換了當前監控,然後全身而退,帶着江豢覷到空隙,大搖大擺闖進逢源倉庫。

    ……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麼?”風屹追問。

    特殊看護科的地磚光潔如新,折射着刺目的陽光,讓江豢忍不住閉了閉眼睛,消毒水的味道衝進鼻孔,讓他止不住地犯惡心。

    “然後我們遇到了陷阱。”江豢答。

    ……

    風滿袖的判斷是對的,瘋女人的確是從逢源倉庫的地下室中逃出來的,但他們去得還是太晚了,逢源倉庫僱傭大量人力的目的其實是善後,將地下室裏用於囚禁瘋女人的道具以廢舊金屬的價格進行變賣,從而毀掉大部分證據。

    當他們發現逢源倉庫只剩下陷阱的時候已經太晚了,變故突生,門後殘留着濃度可怖的嚮導素。

    風滿袖在前,江豢在後,等江豢意識到風滿袖狀態不對的時候,風滿袖已經瀕臨暴走的邊緣。

    哨兵與嚮導相生相剋,嚮導是哨兵的解藥,更是哨兵的毒藥,黑暗嚮導的嚮導素可以在幾秒鐘內讓意志力不夠堅強的哨兵徹底精神崩潰。

    風滿袖當然不屬於‘意志力不夠堅強’的那類哨兵,卻也無法抵抗高濃度嚮導素的精神操控,男人瞬間撲向剛進到地下室裏的江豢,牙齒啃住江豢的頸動脈。

    似乎是意識到了身下的人是誰,風滿袖的神色短暫地恢復清明,勉強放開江豢的脖頸,踉踉蹌蹌地從他身上起來,神色極爲痛苦,道:“快走,離開我,快,是陷阱。”

    江豢沉下臉,手背擦了把脖子上的口水,兩腳踩在通往一層的梯子上,對風滿袖伸出手道:“走,這門只能從裏面打開一次,你跟我一起走。”

    風滿袖嗚咽了聲,搖搖頭,後退再後退,一直到背脊貼在溼滑的牆磚上,手指幾乎要把牆磚捏碎,吼道:“滾啊!你滾!快滾!”

    ……

    “那道門上有個機關,”江豢十指交叉,食指撥弄着手背上的繃帶縫隙,對風屹歪了歪頭,“只能再開一次。如果我走了,他將被孤身一人關在下面,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能保障倉庫安保人員的安全。”

    ……

    地下室燈光慘白,雖說江豢不受到嚮導素的影響,但黑暗嚮導濃郁的嚮導素依舊讓江豢不舒服極了,細密冷汗從鼻尖沁出。

    風滿袖已經瘋了,或者說,很快就要瘋了,卻還在笨拙地想把他推開,生怕傷到他半分。

    “不,我不走。”江豢笑着答。

    只有一次的開門機會,風滿袖又不肯跟他一起,江豢沒有猶豫,摸出手機按下緊急按鈕,然後從梯子上跳下來,放棄了出逃的機會。

    在如此巨量的嚮導素下,風滿袖還能剋制住自己沒有暴走,說是奇蹟也不爲過。

    他今天非要親眼見證這場奇蹟不可。

    風滿袖顯然判斷出了他的打算,劉海汗溼,疲憊地閉上眼道:“還好意思說我傻逼,你才傻逼呢。”

    啊,看起來他的哨兵是真的撐不住了,居然開始說髒話了。

    江豢脣邊笑意還沒散,他學着風滿袖身上那股傲慢勁兒,昂起頭道:“粗魯。”

    風滿袖哼了聲,很快連笑容也開始變得難以維持,神色痛苦。

    江豢見過風滿袖所有的模樣——好的,壞的,美的,醜的,堅韌的,脆弱的,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副模樣比得上眼前這樣,看起來比誰都兇狠,又看起來比誰都無助。

    風滿袖太習慣把所有事情抗到自己一個人身上了,在他們分開的這些時間裏,風滿袖的背後是一無所有的,像一個在半空懸崖攀巖的人,他的背上沒有安全繩。

    “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我要求你相信我,”江豢緩緩釋放自己的精神力,邊慢慢接近風滿袖邊說,“說,你相信我,說出來。”

    越是接近,江豢越能看清風滿袖脖頸上暴突的青筋,男人全身汗溼,鬢角汗珠不停滴落。

    這是一個專門針對哨兵的陷阱,黑暗嚮導的嚮導素催促着五感敏銳的哨兵去殺伐,去征服,去釋放暴虐的天性。

    風滿袖吐出口氣,漆黑的眼瞳裏只裝了江豢一個人,男人喘息着,竭盡全力地掙扎着,終於輕聲回他:“我相信你。”

    這就夠了,風滿袖總是相信江豢的,就像江豢總是會追在風滿袖身後的,江豢毫不吝嗇地露出個巨大的微笑。他緩慢卻堅定地踏進風滿袖的私人領域內,伸出手梳理那人的頭髮,觸碰到那人戰慄的頭皮。

    “已經足夠了,放手吧,”江豢說,“我會接住你。”

    ……

    江豢對風屹比了個暫停的手勢,喝了口手邊杯子裏的水,沒咽,只漱了漱口,把血水吐進水池。

    江豢全身上下都是傷,看起來比病牀上緊閉雙眼的風滿袖慘得多,不過他這都是皮外傷,就算有黑暗嚮導嚮導素的加持,風滿袖對他下手的時候也會下意識地留情,江豢身上的傷沒有一處致命,將養一陣子就會恢復如初。

    他把水杯放回原位,長舒了口氣,繼續對風屹說:“這回他沒有再對我隱瞞什麼,時隔三十年,他再次讓我踏進了他的精神圖景。”

    風屹臉上那張年邁又毫無破綻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肉眼可見的裂紋。

    風滿袖冰雪聰明,這點智慧大概都遺傳自這位在政界殺伐果決的父親,所以就算江豢只問前半句,風屹也知道他後半句要說什麼。

    “你一開始以爲是他不允許你觸碰他的精神體。”風屹輕聲說,“但是你很快發現,不是他不給你看他的精神體,而是他的精神體不見了。”

    “沒錯,”江豢點頭,雙手合十,手肘拄在膝蓋上,傾身質問,“現在回答我,他的精神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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