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風滿袖要多桀驁不馴有多桀驁不馴,所有的既定規則在那人眼裏都是一張毫無意義的白紙。

    這句話指的是,風滿袖有能力從老師的腰上悄無聲息地偷到登陸艇的鑰匙,然後對目睹了全程的江豢眨了眨眼睛。

    “你瘋了!”江豢在人羣末尾壓低聲音,“你偷了我們理課老師的登陸艇鑰匙,你要他們怎麼回去?”

    風滿袖撓了撓江豢肩膀上黑貓的下巴,無所謂道:“課程內容既然是野外生存並過夜,明天把登陸艇再送回來不就好了。”

    “可是我們沒有其他海域的天氣預報,沒有暗礁衛星圖,更沒有已知補給點,我們會死在海上的!”

    風滿袖顯然對他口中的‘我們’這個詞很滿意,嘴角微微勾起,手指頭圈着鑰匙環轉了轉,斜睨了江豢一眼:“都沒有,只有我,你來不來?”

    來,怎麼能不來,小混蛋一點都不讓人放心,江豢怎麼可能放風滿袖獨自在未知的海域航行。

    嚮導在海上活動比哨兵多一個好處,那就是海上沒有精神力鍘刀之類的武器,就算他們在海上迷失了方向,嚮導也依舊可以將精神力最大限度地散播出去,尋求附近過路的船隻救援。

    脫離隊伍這種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兩個人不費什麼力氣便離開了老師的監控範圍,回到他們的出發點。

    登陸艇一共三輛,來的時候由三名哨兵老師駕駛,風滿袖一躍而起,跳進最旁邊那輛,把鑰匙塞進插口,然後不耐煩地對江豢招招手。

    黑豹趴在甲板上慢吞吞地舔着爪子間的縫隙,而江豢肩膀上的黑貓正躍躍欲試地要踩着江豢的耳朵爬上他頭頂,這項活動黑貓已經嘗試了足有一個星期,不過時至今日依舊未能得逞。

    倚在船舷上的風滿袖精緻得像個精雕細琢的人類雕像,在陰影處尚且無法看清細節全貌,而像現在,在這種明媚耀眼的陽光下面,風滿袖的身周鍍了一層毛茸茸的光圈,向一位降臨到人世間的神祇,不可褻瀆,更不可觸碰。

    黑豹輕而易舉地讀到了江豢的思緒,屈尊紆貴地動了動尾巴,讓漆黑的尾巴尖兒掃到風滿袖的手背。

    這位神祇顯然不覺得這是種褻瀆,順手擼了把黑豹的背脊。

    於是江豢便心甘情願地踏上了賊船。

    風滿袖啓動登陸艇,動作熟練地轉彎,載着二人一豹一貓駛向全然未知的海域。

    “我完全沒想到你會開這個,”江豢湊到風滿袖身邊看儀表盤,“那不是哨兵下學期的課嗎?你提前修完了?”

    風滿袖顯然很滿意江豢崇拜的表情,纖長指尖敲了敲拉桿,道:“我家住在湖邊,自家有遊艇,原理差不多。我本想這麼跟你說。”

    “本想?”江豢不解。

    “嗯,”風滿袖得意洋洋地點點頭,大聲答道,“事實上我以前沒開過,只不過剛剛老師操縱登陸艇時我看了幾眼,我現學的。”

    江豢:“…………”

    江豢眼看着身後陸地越來越遠,頓時雙腿發軟,跪在船舷邊。

    風滿袖噗嗤一下笑出聲,像摸黑豹一樣擼了把江豢的頭髮,又蜻蜓點水般湊過來親吻了他的額頭。

    望山跑死馬,望海也跑死船。

    他們一直開到晚上才終於再次見到陸地邊緣,又在月上中天的時候在沙灘上停泊。

    船艙裏有不少物資,喫的喝的一堆,風滿袖卻沒讓他喫那些,只取了炊具和少許調味品,下海捉魚,在沙灘上生火,給江豢烤魚喫。

    江豢早就餓得飢腸轆轆了,也顧不上什麼形象,在風滿袖面前大快朵頤,還順手給黑貓遞了一塊香嫩的魚肉,黑貓用小巧的鼻頭拱了拱,然後嫌惡地把臉埋進江豢的脖頸間。

    在認識風滿袖之前,江豢這輩子沒做過多少出格的事情,而在認識風滿袖之後,就在他以爲再怎麼出格也不過如此的時候,風滿袖總能刷新‘出格’這個詞的下限,還每次都要帶上他,要麼一起做,要麼要他做一個見證者。

    風滿袖不喫這些東西,只喝哨兵營養液,等江豢喫飽喝足,風滿袖回船上搗鼓了一會兒,放了個音樂,然後跳下船。

    風滿袖赤腳踩在沙灘上,就着音樂把探戈的基礎舞步跳了一遍,男人身高腿長,月色下的身影妖異極了,又背對着月光,對他招手。

    那時鹹溼的海風一陣一陣吹過,沙灘被細碎的銀色鑽石覆蓋,像一條鋪滿星光的銀河。

    江豢每往前走一步,風滿袖就往海的方向退一步,他走的多,風滿袖退得少,兩個人的距離便越來越近了,等到他終於觸碰到風滿袖的時候,已經有潮水沒過□□的腳面。

    時間卡得剛好,就在江豢的手摟在風滿袖腰上,而風滿袖的手搭在江豢肩上的那個時間點,樂曲恰好變了,變成了他們初遇時在跨年舞會上共舞的那首探戈。

    江豢笑了。

    明明空氣裏只有獨屬於大海的那股獨特的味道,他卻憑空嗅到了記憶深處的那股清甜的香水味,與甜膩的蛋糕味混在一起,合併成讓他極爲心動的味道,今天的風滿袖雖然跳的還是女步,身上卻是實打實的男裝,腰細肩寬,個子比他高半頭還多,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的眼睛。

    精神力不由自主地散發出來,彼此追逐,打鬧,嬉戲,沒有防禦,沒有隱瞞,哨兵與嚮導的精神力溫柔地彼此融合,在黑夜與海風□□鳴。

    江豢張了張嘴,茫然地望着江豢漆黑的眼珠,疑問不由得脫口而出:“爲什麼是我呢?”

    如此天才又優秀的一個人,爲什麼會選擇我呢,爲什麼會把我擡到不可或缺的地位呢?

    樂聲激昂,風滿袖皺了皺鼻子,不情不願地嘟囔道:“……因爲你像我媽。”

    之前烘托的氣氛實在是太好了,以至於聽到這句話的江豢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然而在他仔細端詳風滿袖的眼睛的時候,他意識到風滿袖居然是認真的。

    “……不是吧,”江豢梗了下,“我還以爲你開玩笑呢。”

    風滿袖身上完全沒有平日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在月光下笑了笑,是有一點羞澀的,討喜的笑容。

    風滿袖問江豢:“在你眼裏,你覺得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江豢脫口而出:“聰明絕頂卻是個麻煩精,喜歡未知的事物,不過沒什麼長性,你能把出現在你生命中的所有人都活活氣死。”

    風滿袖抿着脣,只露出右邊很淺的一個酒窩,笑着說:“那你對我的評價還挺客觀的。”

    江豢剋制不住地爆笑出聲,那點旖旎情緒散了個精光,他也不跟着樂曲搖動步子了,而是在原地站着,任憑衝上岸的小段海草纏在腳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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