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滿袖問黃助理要了一份目前所有登記在冊的孤兒名單,從上到下掃了一遍,然後讓黃助理搖鈴,把所有孩子趕回各自的房間內待命。

    江豢完全不知道他的哨兵究竟從那張薄薄的紙上獲得了多少信息,他只知道他此時正跟在風滿袖身後,跟着他的哨兵在孩子們的宿舍樓裏走了一圈,逐個寢室看過去,風滿袖的右手就像金手指,只要點到誰頭上,江豢就得任勞任怨地走進房間,邀請孩子們去院子裏參加一場全然陌生的冒險。

    一雙雙懵懂的眼睛落在江豢身上,稍微年長一點的孩子還會禮貌問詢他們的目的,江豢只能學着自家哨兵那般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說不要擔心,阿姨們正在院子裏等着你們集合。

    江豢不得不承認他的哨兵狀態全開的模樣實在是太帥了——胸有成竹的表情,絕不多言半句廢話的態度,哨兵身上氣場驚人,連狗腿的黃助理也收了那副老油條的態度,完全臣服於風滿袖的支配之下。

    張三到來的速度並不慢,也很聽話,開了兩輛局裏的麪包車過來。

    雖說是秋高氣爽的日子,風卻不小,卷着無數枯黃的葉子呼嘯而過,張三從車裏下來,整了整帽子,跟正站在隊伍邊緣的江豢擺了下手。

    “怎麼說江組長,我電話裏沒聽明白,你的意思是這裏沒摻和哨向是嗎?”張三說,“哎江組長你直接和我們老大說吧,也免得我轉達的時候出問題。”

    曾有幾面之緣的‘老大’從副駕駛裏下來,是個話不多的中年人,對江豢一點頭。

    “沒有轉組文件,我們當普通的報警過來的。”言下之意就是最好真有值得他們出動的事,不然江豢這邊肯定得收個處分。

    江豢深吸氣,遙遙瞥了眼孤兒院白色辦公樓二樓監控室,他的哨兵正在那裏進行一些所謂的收尾工作,從而避開這羣理論上應該正在看管他的人民公僕。

    “兩輛麪包車可能還不夠,至少還得再來一輛。”江豢選擇了這句作爲開場白。

    任何世界都有其對應的條條框框約束着所有人的行爲,唯獨風滿袖站在了所有框架之外,如果非要按世俗的規矩評判風滿袖,他違反的規定大概足夠槍斃他好幾個來回。不過該說的還得說,江豢刻意虛化了‘如何獲得情報’的部分,只強調他們已知的事實,從盤古開天闢地開始給張三和他上司講起。

    因爲某種尚未查明的動機,疑似花朵孤兒院副院長的人通過某種方式得到了一批女人,然後在黑市分別僱傭了一名黑暗嚮導與一名黑暗哨兵。黑暗嚮導負責用精神力操控女人,讓她們反覆懷孕,並在孕期對孕婦們注入不等量的嚮導素以進行人爲干預哨向出生的實驗。

    等產婦誕下孩子,黑暗哨兵會再次來到這裏,接走所有存活下來的孩子,送進花朵孤兒院養到十四歲。

    十四歲,剛好是哨向分化的年紀,黑暗哨兵第二次接走孩子,送到地下的隱蔽地點使用篩選器,逐個查看孩子們的分化情況,而在發覺孩子並未分化之後,黑暗哨兵會對實驗廢品進行‘處置’。

    “……如你們所見,現在院子裏排排站的正是下一批准分化的孩子們,”江豢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最大的十二歲,距離‘炸彈’爆炸還有兩年。”

    張三瞠目結舌。

    “這……這太荒唐了江組長,我個人相信江組長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但是……但是我們沒這個權利直接把孩子們帶走啊。”

    “那就往上打報告,上面會有人給你們想出解決辦法。”江豢說。

    江豢這句話說得並不是毫無根據——風滿袖畢竟是風滿袖,絕對不做無準備的事情,江豢有理由相信,風滿袖早就在風屹那裏打點完畢,只等着人民公僕往上遞交一份申請,立刻會在第一時間得到審批。

    張三和‘老大’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複雜的神情,最後還是‘老大’咬咬牙,點了下頭,示意張三去往上聯繫。

    這事兒成了,江豢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望向辦公樓二樓的窗口。

    一令一動,花朵孤兒院裏多出那麼多不明身份的孩子是件關係到民生的大事,王院長和黃助理都被臨時扣下進行訊問,江豢則趁亂跑進辦公樓監控室,他的哨兵依舊坐在無數屏幕的正中心,他的哨兵繼續在電腦上操作着什麼,頭頂屏幕上的畫面卻不是花朵孤兒院內部的景象,而是不知道哪裏的十字路口。

    “我們該走了。”注意到他進門的風滿袖主動說。

    江豢一看就知道風滿袖又黑進了不知道誰家的監控系統,不過誰家的都無所謂,江豢雙手插兜,爽快道:“行,走,去哪?”

    風滿袖又噼裏啪啦地在鍵盤上敲了會兒,監控畫面幾番閃爍,最後全部定格在一輛低調的私家車上。

    “孤兒院內部的監控全毀了,但路上的監控還在,這裏是我們入門不久後車庫出口對面的監控,這輛私家車正從裏面開出來,”風滿袖一指第一塊監控屏,“私家車的主人顯然十分慌亂,以至於忘記了孤兒院門口車速不能超過三十公里的規定,在短短十分鐘內開到江南大街。”

    “他要出城?”江豢皺起眉頭,“城外沒有監控,如果過了卡口,我們沒法追到他的後續動向。”

    風滿袖聳了聳肩,無可無不可道:“那就不讓他出卡口好了。”

    電話就在這一秒響起,江豢忙從自己的口袋裏掏出手機,又被風滿袖抽走,切到外放。

    “抓到了,我會派人看守他,在他正式接受審訊之前,你有大概五十分鐘。”風屹的聲音從聽筒中響起,似乎也沒指望風滿袖回他什麼,只補充了句,“別弄得太難看,善後很麻煩。”

    風滿袖露出個一切盡在掌控的笑容,掛掉電話,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

    江豢沒聽懂,不自覺地放大了聲音,對風滿袖的背影喊:“‘別弄得太難看’是什麼意思?”

    見江豢沒跟上來,風滿袖一陣風似的跑回來,抓着江豢在警笛聲中往樓下跑,邊跑邊喊:“他的意思是提醒我,別不小心把人物a給殺了!”

    江豢耳朵被吼得嗡嗡叫,對風滿袖這種斤斤計較的幼稚報復心理相當無奈,無奈完了才意識到風滿袖話裏的信息量有多大——

    “你說什麼?人物a?副院長是囚禁女性的幕後黑手?別殺了他又是什麼意思?”

    風滿袖猛地剎車轉身,江豢一沒留神,結結實實地撞進風滿袖味道很香的懷裏。

    他的哨兵俯下身,親了口他被撞得痠痛的鼻尖,高深莫測地笑了下,只回答了他最後一個問題。

    “我纔不會殺了他呢,”風滿袖高傲地昂起頭,“死太便宜他了,他畢竟傷過你,我要讓他生不如死。”

    ……

    四十分鐘後,風滿袖與江豢到達現場。

    江豢的腦子仍然停留在‘他畢竟傷過你’那句話上沒轉過彎來,他盯着匆匆跳下車的哨兵修長的背影,發了好一會兒的呆。

    嚮導的精神力幫助大腦打通了前往記憶圖書館的檢索頁面,事到如今他已經把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想起來了。

    比如盛華小區,比如濮榮家客廳裏五彩斑斕的嚮導素。

    那是一個專門針對他江豢的陷阱。

    風屹與風滿袖聯手完成的那個狸貓換太子的障眼法只能在短時間內瞞住人物ab的眼,因爲知道風滿袖一定會追查下去,一定會把背後隱藏了幾十年的東西翻出來,所以他們必須想盡辦法阻攔風滿袖的腳步。

    風滿袖是s級哨兵,風滿袖的父親是風屹,風滿袖沒有任何弱點。

    等一下,倒回去一點,重新審視最後一條。

    風滿袖不是沒有弱點,風滿袖的弱點明明昭然若揭。

    江豢慢慢地把臉埋進雙掌。

    他這一生受盡束縛,過於在乎其他人的注目,小時候是爲了塔里老師的誇獎而活,進組後是爲了組長的身份而活,可風滿袖不一樣,風滿袖從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風滿袖一直活得自由。

    人越是缺少什麼,越會尋找什麼。

    所以風滿袖對他的吸引力纔是致命的,他的哨兵本該是生來就該翱翔在天際的飛鳥。

    卻因爲他而束縛在原地。

    成爲累贅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就算他明知道風滿袖是心甘情願爲他畫地爲牢,他也依舊有種親手摔碎曾經拼命守護的珍寶的錯覺。

    江豢吐出一口氣,放任自己在低沉的情緒裏沉浸最後的幾秒鐘,然後一抹臉,準備下車。

    然後在車窗外看到風滿袖的臉。

    原本早早跳下車的男人原來早就繞回來了,還特意來到副駕這邊的窗外盯着他看,也不開口,只安靜等他什麼時候回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波動被風滿袖讀去了多少,他只知道風滿袖直起身體,非常紳士地爲他拉開車門。

    那時有秋風吹過耳畔,他聽到他的哨兵在飛揚的枯葉中低笑的聲音,在擦肩而過的瞬間,他沒錯過風滿袖輕如耳語的呢喃。

    “愛不是牢籠,愛是鎧甲。我的嚮導,請永遠不要忘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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