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珞市的雷暴天開始之前,江豢終於坐上了回琅市的飛機。

    風屹就是再牛逼也沒厲害到更改天氣的程度,好在老天爺賞臉,沒把江豢阻到千里之外的珞市。

    江豢什麼行李都沒拿,孑然一身的上飛機,孑然一身的下飛機,風屹的車已經在機場等着了,一路暢通無阻,開着雙閃,把他送往風滿袖的牀頭。

    江豢路上可能是小睡了一會兒,他也不太確定,在半夢半醒的檔口,他又回到了風滿袖的車裏,車載音響哇啦哇啦播放着實時轉播的人物a審訊情況,而他的哨兵背靠着他的肩膀在用他的手機寫程序,抓取關鍵情緒‘自我懷疑’,給出反饋‘你應該對自己的實力有點信心’,然後替他接了珞市的任務,把手機還給一無所知的江豢。

    或者時間再早一點,他坐在辦公室桌前改下次開會的ppt,而風滿袖躺在正對面高樓的樓沿上,狂風吹亂那人半長不長的柔軟髮梢,他的哨兵側頭看他一眼,然後在手機上敲代碼,抓取關鍵情緒‘想你了,想早點回去’,給出反饋‘那就不幹了,我們去私奔吧’;

    或許再早一點,在他深夜抱着風滿袖睡覺的時候,又或者在他的強烈要求下回到風滿袖的臨時住所取衣服的時候,他的哨兵一直在不停地觀察並分析他的行爲習慣,然後用聰明的大腦模擬出所有可能出現在他身上的反應,並提前一一做好了應答,把對江豢的愛寫到程序裏,寫進手機裏。

    風滿袖很少做完全無準備的事情,風滿袖自知早晚會和幕後的boss硬碰硬,所以在一切開始之前搞定了這個東西,再想了個辦法把江豢支開,支得遠遠的,要不是手機出了故障,‘風滿袖’肯定還能陪他不留破綻地聊上好幾天。

    ——如果他的哨兵運氣夠好,順利地解決了一切的話,他也許什麼都不會發現。

    ——除了眼前這個,風滿袖是不是還爲他做過別的事情?

    江豢一無所知。

    在那場夢境的末尾,他從車裏跳下來,看到原本血肉模糊的人物a被替換成了風滿袖,他的哨兵肚破腸流,臉上被劃了個稀巴爛,手中的手機閃爍着微光,停留在通訊錄界面,他的哨兵爲了保護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刪掉手機上所有和他有關的信息。

    ……

    “江先生,醫院到了。”

    江豢猛然從幻境中驚醒,身上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般滿身冷汗。

    他勉強對保鏢點了下頭,從車裏爬出來,匆匆跟着保鏢坐電梯上樓。

    有風屹出手干涉,特殊看護科上下左右所有通路均有保鏢把手,其中不乏稀缺的哨兵與嚮導,只不過江豢急着去見風滿袖,他什麼都沒注意到。

    風屹身上穿着體面的西裝,在感受到江豢的到來後,風屹肩上有白隼憑空出現,動了動翅膀,算是對他打了個招呼。

    “有污染,中度,一過性,已經接受了隔絕治療,”風屹背對着江豢開口,“他對清除污染的藥物接受度良好,但對精神力治療有很強的抵抗性,精神圖景完全封閉,我沒能和他順利溝通。”

    江豢一步步靠近透明的玻璃,隔着好幾米的距離,他能看到他的哨兵正被無數巨大到令人窒息的儀器困囿在房間正中,纖長柔軟的黑髮鋪散在枕頭上,皮膚蒼白,閉着眼,像個不太高興的小孩子般鎖着眉頭。

    精神力先一步裹挾住他的哨兵的身體,代替原本的嚮導,爲他的哨兵樹立起屏障,然而風滿袖眉心的褶皺卻並未因此減緩半分,依舊維持着原樣,宛如一尊精緻的大理石雕塑。

    精神圖景完全封閉,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能只是風滿袖在使性子,也可能是這人受到的污染過於嚴重,從此永遠地迷失在了精神圖景裏。

    ——在外人看來可能只是正常時間流速的植物人狀態,但在本人眼裏,那種不生不死的迷失狀態可能要從亙古持續到永恆。

    江豢手腳冰冷,他閉上眼,操控精神力觸鬚隔着牆壁扎進風滿袖的精神圖景,有那麼一瞬間他是真的害怕連他也被拒之門外,好在風滿袖並未抵抗他的精神力,而是任由他鑽進那個方方正正的房間裏。

    牆壁上水藍色的飛鳥與游魚尚在,鋼琴依舊無意識地彈奏着輕快的音符,房間正中央的巨大貓窩裏趴着黑豹的雕塑。

    除了風滿袖不在場之外,一切與他每一次到來這裏的模樣沒什麼不同。

    隸屬於風滿袖的氣息無處不在卻又無跡可尋,江豢在房間裏翻找了半天,未果,只能退出風滿袖的精神圖景。

    “他沒有拒絕你。”風屹肯定地開口。

    江豢搖搖頭,找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我也沒能見到他,”他啞着嗓子說,“……爸,我建議把所有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這個‘爸’的殺傷力實在是太強了,風滿袖對風屹一向直呼其名,風滿城又在十幾年前正常步入死亡,風屹已經不知道多少年沒聽過這個稱呼,冷不丁連續聽到兩次,竟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不過老狐狸畢竟是老狐狸,風屹很快調整好表情,下頜微擡道:“你可以先去一趟隔壁,我堅信隔壁那位老熟人一定對你有話要說。”

    隔壁?老熟人?

    江豢現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讓風滿袖離開自己的視線,他寧可站在這裏看他的哨兵看一輩子,也不想挪動半步。但精神圖景實在是過於玄妙,江豢確定,如果他不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他可能永遠也沒辦法把他的哨兵從精神圖景裏撈出來。

    江豢垮下肩膀,認同了風屹的提議,最後深深看了眼昏迷中的自家哨兵,然後走進了特殊看護科隔壁的病房。

    與風滿袖這邊被各種醫療器械層層圍困的情況不同,隔壁病房相當清爽,除了進門處標識着病人對應的污染程度較高之外,並沒有任何維護患者精神指徵的儀器。

    江豢抓起防污染噴霧往自己身上噴了兩下,推門進房。

    然後他見到了一個完全在意料之外的人。

    關海,老校長爲他們引薦的那名哨兵,比江豢小兩屆的學弟,因爲在檔案室工作,所以這陣子沒少幫他們查詢資料。

    等一下——

    人物b,活躍在sehs關鍵的節點,知曉sehs各組的行爲習慣,有意淡化部分任務,以隱藏人物a的存在。

    江豢眼神登時就變了,他模模糊糊地意識到自己抓到了重點。

    關海的模樣相當頹廢,鬍子至少三天沒刮過,半灰半白,很顯老,沒有半點前陣子初遇時那副儒雅的模樣,嚮導素也相當混亂,被污染的程度幾乎和當初被風滿袖抓回來的黑暗嚮導葉杉差不太多,在見到江豢進門後一下子從牀上跳了起來,神色狂亂,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認出他是誰,

    “哈……哈哈哈……”一認出他是誰關海就笑了,是那種有點瘋癲,有點精神錯亂的笑容,“你知不知道他本來應該是和我一起死的,啊?你知不知道?”

    江豢深吸氣。

    這一趟回琅市的旅途實在是太忙亂了,他已知的條件相當少,只有風滿袖發現了什麼事情,然後特意把他支開到珞市,從而孤身一人前去處理。

    然而迎接他的差點就是風滿袖的屍體,就算他們現在已經沒法精神結合了,他的伴侶受傷所帶給他的精神傷害也依舊是存在的,他現在頭很疼,他只想趴在風滿袖的身邊好好休息一會兒,但他從風滿袖那裏學來的本能還在迫使他繼續思考。

    ——思考關海,思考人物b這半瘋的話語。

    江豢努力平靜下來,面沉似水,他看着在牀上掙扎的關海開口道:“爲什麼?他憑什麼陪你一起死?”

    “你不知道污染的原理,我很失望。”關海驟然降下聲調,“三十年前他的眼裏就只有你,他篡改塔裏食堂的採購單,他去偷校長的直升機,他給sehs投簡歷,都只是爲了討你歡心,我還想問問你憑什麼呢?你一個b級嚮導你也配?我現在告訴你污染的原理,那就是等價交換,想讓我污染到什麼程度,他自己也得污染到相同的等級,我是想跟他一起死的,哈,我倒真想和他一起迷失在精神圖景裏,那多浪漫啊,不是嗎,可他不願意!就因爲他想爲你活下去!”

    關海聲嘶力竭地胡言亂語:“他明明是我的神明!他是天才!他可以和我一起操縱哨向的進化!他身世顯赫,我爸也不差!”

    警報聲嗚嗚響起,很快有無數訓練有素的嚮導保鏢闖進病房裏,按住掙扎的關海,把江豢護在身後,又有穿白大衣的醫生衝進病房,給關海打了一針鎮定劑。

    關海拼了命地掙扎,毫無形象地想從保鏢腋下鑽出去,眼神已然失焦,手腳狂亂地舞蹈,幾乎有點按不住。

    “可無論我爲他做了什麼他都看不到!他甚至不記得我的名字!他連和我一起死都不願意!他不願意!他要保命!他要爲了你活下去!你他媽也配!你他媽也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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