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子舞蹈表演人員快點兒過來準備。”一個尖銳的男音喊，很快，幾個身穿淡綠色舞蹈裙的女孩子在這個方形臉男人身後列成一排。
舞臺幕布被掀開一個三角，走出一男一女，從着裝上看正是這場晚會的主持人。緊隨其後，風之子表演人員從三角口魚貫而入。
走出來的兩人中，男的身材勻稱高挑，膚色健康，皮相出衆，但是和旁邊的女搭檔站在一起，莫名黯淡了幾分。
那女生五官明媚，一雙深眸流光溢彩，偏生明媚中又外漏幾分張揚野氣，格外吸睛。
她剛回到後臺，所有男性的目光齊刷刷甩過來。
不過，有一個男生例外。
那男生立在門口附近，一看就是這場晚會的“無關人員”，他雙手插在褲兜裏，神情淡漠，舉止閒適，絲毫沒有工作人羣的行色匆匆之感，疏離清冷的視線隨意散落，似乎看到了一切，一切又都沒入眼。
他站的位置很是曖昧，退一步就是門外，進一步就融入了人羣，他偏偏就在那個不尷不尬的點上，很扎眼。
從女主持下場的方向看去，入眼就是這個彆扭的存在，而他視線遊曳散漫，黑曜石般的深眸隱藏了絕大部分光彩，只剩一抹不濃不淡的灰，擡眼間鴉羽般的睫毛不經意掀開，正對上她的視線。
短短剎那，倆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停滯了一秒，然後像游魚過水，水過礁石般自然而然地交錯開。
幕布重新落下。
女主持地將話筒塞到身旁搭檔手裏，大步流星走到旁邊的方桌旁，長長的裙襬就勢甩在一旁。
“月映九微火。風吹百合香。我很喜歡！謝謝你！”透亮清明的笑聲傳到站在門口的男生耳朵裏，他循聲望去。
女主持面前站着一個白淨的男生，正遞給她一束百合花，此刻臉頰通紅低着頭不敢看她，羞澀道：“學姐，我…我覺得百合花很配你。”
那女生笑嘻嘻地問：“以前沒見過你，你是大一新生麼？”
那男生微微怔了下，含笑道：“學姐，昨天晚上我在教室門口給你送過情書。”
“誒？”那女生面色剛剛浮現一絲尷尬又轉瞬消失了，笑道：“那肯定是晚上燈光太暗，沒看清，不然我肯定是不能忘的，哈哈哈。”
那男生頭垂得更深，想了想，說道：“前天中午在食堂……”
女生試探問：“……你不會也給我遞情書了吧？”
那男生搖搖頭，“沒有。”
女生明顯鬆了口氣，笑得更加狂放起來：“我就說嘛，我記性纔沒……”
“我沒有遞情書，我請學姐喫的飯。”男生繞了繞手指，乖巧道。
看着那女生臉上笑容凍結了一秒，門口男生的嘴角隱隱噙了一絲笑意。
誰知女生是個臉皮厚的，轉而哈哈一笑，道：“其實吧，來，我告訴你一個祕密，我這人臉盲。哈哈哈。”
那男生倒是沒什麼太大反應，平淡道：“我知道的。學姐，這件事你告訴過我。我不介意，我會努力讓你記住我的。”
女生顯然有些震驚，“我真的…連這事都告訴過你了？真是……我們太有緣分了。要不咱們合個影吧。沒……沒合過影吧？”
“沒有。”
女生終於挽回了面子，笑道：“太好了。哈哈哈。”說着伸出長指擡起男孩的下巴，“你幹嘛一直低着頭，我知道了！肯定是因爲你總低着頭，所以我才記不住，肯定是這樣，哈哈。你看，你擡起頭，多好看的呀。”
看着她如此輕浮捏着那男生的下頜，門口男生的眉宇間浮起一抹厭煩。他收回視線，擡起手腕掃了眼，才意識到手腕上空空如也。
誰知這只是開始，那女生的周圍像被捅了的馬蜂窩一般，形形色色的男生蜂擁而至。
聽着那嘻嘻哈哈的笑聲，門口男生羽睫輕顫，眉心裏掩飾不住的厭惡。就連胸腔中也忍不住翻涌起來，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覺緩緩蠕動。
幾分鐘的舞蹈表演的間隙裏，嬉鬧聲不絕於耳，他們響亮的笑聲縈繞在後臺封閉的空間，他的眉頭不禁越蹙越緊，就像看到了很多蒼蠅一樣。
他視線飄散，煩躁難安，努力壓制的惡感上下游竄，從胃部盪到腳底，又猛竄到額頭。
久違的惡寒襲來，胃部陣陣痙攣，終是遏制不住，霎時額頭驚出一層又一層細密的薄汗。
他垂在褲袋裏的雙手攥成拳頭，連忙轉身走出身後的門。
新鮮的空氣和清明的視野撲面而來，深深地喘吸，循環數次，才逐漸放鬆下來。
他看了眼手機，拾步準備離開。
“小羽，別走啊！”徐言希從調音室匆匆跑出來，“你等會兒，怎麼就走了？快結束了。”
徐言希繞到陌商羽面前，這才瞧見他濡溼的髮絲，額頭鬢角像水洗過一樣溼漉漉的。“你怎麼了？”
陌商羽垂了眸，淡淡道：“沒事。”
可是他這副樣子，徐言希是最熟悉的，小時候他還因此嘲笑過他，可是從那次之後，他就再也沒因爲這個事情笑過。
他小心問道：“碰到什麼髒東西了？嘖，都怪我！這後臺人來人往的，說不準就有哪個不長眼的。你這一年多狀態挺好的，我就…一時沒注意，現在好點兒了嗎？”
見他這麼緊張，陌商羽仰起頭，雲淡風輕道：“真沒事。你怎麼比小時候還囉嗦。”
徐言希心裏琢磨着導致陌商羽這樣的原因，肯定是那些來來往往的學生，抱着各種道具走來走去，剮蹭到他了，雖說正常碰到也沒事，可說不準就有些陳年老道具，髒兮兮的又是灰塵又是油漬。
這樣一想，便不肯再讓他進後臺了，道：“你在外面等會兒？”
陌商羽看着一隻掠過樹梢的白鴿，消失在紅磚禮堂的房頂後面，再也看不見了，他道：“這件事，算了吧。”
“爲什麼算了？這……怎麼可以算了。”徐言希攤開手，有些不可置信。
陌商羽臉上依舊沒有表情，似乎兩個人談論的根本不是一件事情，他語氣寡淡：“沒什麼不行。反正這種事，怎樣我都沒關係。”
徐言希依舊攤着手，無奈的搖了搖頭：“這……怎麼能沒關係呢？這可是關係到你一輩子幸福的大事。王家大小姐刁蠻跋扈，滿良城皆知。說白了，誰娶她誰倒黴！就算她家世再怎麼豪橫，可是你家也不比她家差，爲什麼要委屈你呢？不管怎麼說，你的性格跟她肯定是不合適的。你不能爲了你爸的春秋大夢就把自己出賣了。我第一個不同意。”
晚風颯颯地吹過，讓這夜晚顯得有些寂寥。
陌商羽沉默一陣，道：“如果可以選，我想不戀愛不娶妻，一人一生，挺好。”
聞言，徐言希瞧了他一眼，雖然他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什麼情緒，但他越是這幅無所謂的樣子，徐言希越覺得心疼，又一想兩個大大男人歪歪唧唧安慰來安慰去不妥當，低下頭看了會兒腳尖，高興道：“好什麼啊，你要是孤獨終老，難不成賴在我家，讓我兒子伺候你？打死我也不願意。你放心，這次保證能行。這次是我深思熟慮想出來的妙計。”
陌商羽毫不掩飾冷笑一聲：“這話你沒說夠，我都聽夠了。你是怎麼做到每次說，仍是大言不慚。”
徐言希反倒更加自信滿滿，眉飛色舞道：“嘖，這你就不懂了吧。”
陌商羽勾起脣角，那笑就像在說，這有什麼可驕傲的！
徐言希繼續道：“我這次換思路了。不給你找女朋友，找了也……”他本想說找了也沒用，找一個黃一個，心裏暗道一聲嘴欠，改口道：“總之，肯定能成。”
陌商羽輕輕的出了口氣，道：“隨你折騰吧。不過今天算了，明天再見。”
“行，你說了算。”徐言希看着他笑道。
說完兩人揮手告別。
他擡頭，發現不知何時，那隻白鴿落在了紅磚禮堂房脊上，籠罩在昏暗的晚燈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