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明不遠萬里,從北市坐了五小時的高鐵趕到黎城,來參加開機儀式。
開機儀式過後,第一場戲是程燃和談向文的對手戲——男主池野被人陷害失去參加國際賽事的資格,好友丁程勸他加入陷害者所在的俱樂部,這樣就能重獲參賽資格,池野卻寧爲玉碎不爲瓦全,因此和丁程鬧掰。
這是一場情緒先抑後揚的重點戲。
最是考驗演員的臺詞功底和臨場反應。
談向文科班出身,臺詞功底打得牢,這場戲對他而言,沒有什麼難度。
之前試鏡時,他就是試的這一場戲。
表現好到讓梁宴當場就定下他爲丁程的飾演者。
因此梁宴並不擔心談向文會把這場戲演崩。
他擔心的是程燃。
程燃半路出家,對於演戲,只憑感情,全無技巧。
在開拍之前,梁宴先單獨和程燃講了講戲,之後又讓他和談向文走了好幾遍戲,確認程燃進入狀態後,才大手一揮,讓各個部門就位,準備拍攝這一場戲的第一條。
攝像開機,場記打板,二十場一鏡一次。
簡宜和秋月明坐在梁宴的邊上,三人目不轉睛地看着前面的監視器。
監視器裏,一家路邊的小飯館,衣着陳舊的池野低頭喝悶酒,坐在他對面的丁程西裝革履,正絮絮叨叨地勸他接受現實。
“小野,人得往前看。我們從小鎮出來了,想要在外面立足,就得妥協。gr給的條件那麼優厚,只要代表他們的俱樂部參賽拿下冠軍,給的獎金足夠你在深城買下一套房。”
丁程苦口婆心地勸着,見池野依舊無動於衷,終於忍不住皺起眉,揚聲道:“就算不爲了自己,你也該爲燕子想一想。她爲了你現在在夜場上班——”
話沒說完,池野忽然將酒杯往桌上一擲。
“砰——”
聲音有些大,驚得談向文有一瞬間卡了詞,停頓好幾秒,才接着往下念臺詞:“你總不能讓她一直跟着你過苦日子……”
簡宜眉頭微擰,視線越過監視器,落到程燃身上。
眸色一沉。
這場戲,演砸了。
下一秒,梁宴果然開口打斷了兩人:“停——”
談向文站起身,面帶愧疚地對梁宴說:“對不起梁導,我突然忘詞了。”
梁宴看了程燃一眼,纔對談向文招招手:“你過來。”
談向文走過去。
梁宴說:“剛纔你停頓的那幾秒間,如果你在接下來的臺詞加了上一點憤怒的情緒,表達出你對池野擲酒杯的動作不滿,這一段戲就不算廢。”
他說着又看了眼程燃,接着對談向文道:“一場戲裏有一段演砸了沒關係,如果對手臨場應變夠快能接得起來,反而會成爲這場戲的亮點。”
談向文若有所思。
幾秒後他點點頭,笑着說:“明白了,謝謝梁導。”
“明白就行,各部門準備,再來一條。”梁宴揹着手,又朝程燃喊:“你小子收着點演,情緒別放太快了。”
程燃哦一聲,余光中瞥見簡宜正朝他看來,他轉頭看她,她卻又挪開了目光,神色淡淡,難辨喜怒。
這場戲,接下來又拍了幾條。
這場戲,講的是兩個從小玩到大的至交好友絕交,程燃和談向文演出來爭吵的場面,卻像兩個有社交恐懼症的陌生人硬着頭皮和對方聊天,氣氛尷尬到讓人腳摳地。
第六次叫停後,梁宴忍不住問程燃和談向文:“知道你倆的問題出在哪裏嗎?”
兩人都搖頭。
“不是說你倆演技不行,是你倆坐在這兒,眼神就沒對上過,一看就不熟。”梁宴指着監視器裏的畫面,說:“不管是念臺詞還是對眼神戲,你倆都是各演各的,都想把自己的戲份演好,壓根就沒接對方的戲。特別是你程燃,拍了這麼多條,你的情緒就一直沒到位。”
說到程燃的問題,梁宴有些沒好氣,看着監視器裏那一段程燃沉鬱半晌又突然爆發的戲,道:“讓你演一個深陷低谷期的失意人,有憤怒、委屈和不甘,沒讓你演一個躁鬱症患者。你全程沒接住過一次談向文的眼神戲。”
程燃撓了下頭,想說拍第二條時,他就察覺到在戲中時談向文在躲他。
躲得很隱蔽,還專門避開了周圍的機位。
但這事在此時此刻說出來,難免有甩鍋的嫌疑。
程燃動了動脣,終究還是什麼都沒說。
這場戲很重要,梁宴有心想把這場戲掰碎了再細講一遍,這時手機忽然響了,是家中老伴打來的電話,他頓了頓,匆匆留下一句:“先休息一會兒,等會再拍一條,要是還不行,這場戲就挪到後面拍。”
就走到一邊去接電話了。
談向文拿着劇本低頭琢磨,程燃有心想找他聊聊,誰知剛張口,談向文似有所覺般,忽然站起身,朝秋月明那邊而去。
將程燃甩在了身後。
簡宜坐在秋月明身旁,聽着談向文面色誠懇地向老師請教劇本,她擡眼一看,卻見程燃低着頭,雙手抱胸倚在飯館門口,一隻腳微微屈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這種時候,他還有心情玩石頭。
簡宜皺着眉朝程燃走過去。
“程燃。”
程燃正在沉思,冷不丁聽到簡宜的聲音近在耳邊,擡起頭,對上她一雙清冷的眸子。
“你在這兒幹什麼?”簡宜問。
開機第一場戲,當着簡宜和秋月明的面就表現欠佳,程燃多少有些掛不住臉,他挪開目光,擡手摸了下鼻子,道:“沒幹什麼。”
簡宜站到他身旁,順着他的目光,望向正在忙碌的劇組衆人。
沉默半晌,她纔開口:“你覺得你剛纔的表現怎麼樣?”
“不算太差?”程燃多少想替自己挽點尊嚴,但想起簡宜是編劇,也長着一雙火眼金睛,看得出來一場戲的好壞,只好摸着鼻子底氣不足地認下:“也不算好。”
簡宜聞言,偏了偏頭看向他:“你覺得你自己好在哪兒,又差在哪兒?”
程燃答:“除了和談向文接不上戲這一點,我覺得我的表現單拎出來的話,其實沒多大毛病。”
梁宴說這場戲的情緒要先抑後揚,他抑了,也揚了,除了和談向文接不上戲這一點,自己的表現單拎出來看的話,他覺得其實沒多大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