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祝卿好原著小說 >第74章 沈公子的回報
    天在下着雨,天地間籠罩着霧濛濛一片,萬物的痕跡在煙雨中,都淡了下去。溼冷的潮氣襲過來,冷風吹着溼透的衣裳。徐時錦將傘舉高了些,更清晰地仰起頭。

    滿街錯身的燈火,在稀疏落下的雨水中,一排排,一盞盞,一間間,照得她無跡可遁。在大雨中,那亮光刀鋒一想刮向她,有些可怕,但更多的,是意興闌珊,不幹不脆。

    天地間一片寧靜,徐時錦凜着臉,被雨水沾溼的長睫擡高,點點燈火中,沈昱掩在其後的身影,朦朧至極。在灰濛濛的夜雨中,在周圍行人匆匆躲雨中,他在燈籠最亮的那片微光中,向她招了一招手。

    隨意慵懶。

    散漫不在意。

    如他這個人一樣。

    “姑娘,你去不去?”來喊她的美人有些不耐煩了,雨下得太大,就算有傘,斜打進來,也有些疼。若非沈公子乃是常客,又出手豪氣,她纔不願主動攬了這活。這位美人偷偷地去看徐時錦,正對上徐時錦瞥來的一眼,她怔愣了一下。

    這位姑娘是美人,卻稱不上絕美,甚至不亮眼。最漂亮的,是她的眼睛。吸魂奪目一樣的感覺,清澈如雪中霜,又幽黑如千丈潭。黑白分明,乾淨而純粹。這雙眼仿若能看透人心般,望一眼,你就毫無祕密。

    徐時錦輕聲問,“他之前看了我很久嗎?”

    “……”你怎麼知道?

    徐時錦出神了一會兒,笑了一下,“青樓。”

    他邀請她上青樓去坐一坐。

    徐時錦擡步,向那招搖的青樓方向走去。在大街上走了這麼久,在街頭又迷茫了那麼久。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該去何方。如果有人想讓她去坐一坐,即使是她看不上眼的青樓,即使那個人是沈昱,徐時錦也是願意的。

    她收了傘,入了樓,被喊她的青樓女子引領着,一路上樓。這間樓在鄴京名氣很大,每天各色人來來去去,但一個姑娘家逛青樓,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徐時錦麻木地上樓時,聽到、看到許多人對她指指點點。

    但那有什麼關係?

    她沒什麼值得失去的了。

    引路人在一間房門前敲了兩下,徐時錦站在門外,能聞到空氣中飄蕩着的脂粉味。她聽到屋裏面姑娘們的說話聲、唱曲聲,雜亂中又透着和諧。她卻沒有聽到男子的聲音。

    徐時錦淡着臉,一貫的笑容,也懶得擺在面上。

    良久,聽到裏面一聲極淡的“嗯”聲,門開了。

    她一步步走進去,走向暖融融的燈火酒香美人窩中。這是一間佈置極爲雅緻的屋子,器具皆是上品。四五個女子抱着琵琶在彈奏,還有四五個在花團錦簇間轉身跳舞,另有姑娘小聲唱着曲子。

    一張寬長的梨木桌,秀麗如林間山水的貴公子坐在桌後長榻上,發冠歪着,坐姿隨意,手撐在膝蓋上,拿着箸子,敲擊桌上的清水碗,伴着曲聲,發出有節奏的清越聲。他低垂着眼,周圍簇擁着三兩個美人,有的依偎他坐着,有的削水果喂他。他嘴角噙笑,雅緻的面容不擡,沒有客氣地問候一聲徐時錦,或者招呼她坐下。

    徐時錦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看他被各色美人包圍,享受天下男人都羨慕的生活。

    徐時錦望着沈昱發呆:他們已經很久沒見面了。

    沒有見面,沒有說話。

    生活彼此無交集,自那年退親後,沈昱就像突然退出了她的生活一般。

    之前她常常能看到沈昱,但退親後,她基本上見不到這個人。

    鄴京這個地方很大,往往轉個身,就再不找不到之前的人。但這個圈子也很小,低頭擡頭,不經意的,刻意的,總能見面。

    那年徐時錦想着:她爲宮中女官,沈昱爲錦衣衛指揮使,他們怎麼可能不見面呢?再次見面,多麼尷尬啊。

    第一年,她心懷愧疚,煩惱着再與沈昱見面,該說些什麼。他們從小相識,他們原本是未婚夫妻,勞燕分飛後,也不該老死不相往來。

    第二年,徐時錦就明白了:沈昱根本不想見她。

    他把時間掌握得那麼好,每次他進宮面聖的時候,徐時錦總不當值。她當值的時候,沈昱從不進宮。後來徐時錦離開皇宮,回到徐家,回到離開很久的社交圈子,她更加見不到沈昱了——大家都知道,沈家大公子爲人放蕩,整日花前月下,他的社交圈,肯定和正常人的不一樣。

    有姑娘跟她閒話,提起沈昱,也遲疑一下,搖頭嘆氣,“沈公子活得太瀟灑,也沒人管。他這樣的,怎麼可能當錦衣衛指揮使那麼多年呢?早該被人踩下去了啊。”姑娘眉飛色舞,“不如沈宴沈大人,那纔像錦衣衛的樣子……”

    昔日殿下想在錦衣衛埋人,提起沈昱,也疑慮重重,望徐時錦一眼,“沈公子……是個人才,可惜不能爲孤所用。小錦曾與他定親,可知他是什麼樣的人?”

    徐時錦微笑,面上不露出一絲可疑,“如殿下所想,沈公子乃是沈家平衡的一枚棋子,他出任指揮使,更多是爲了沈大人鋪路。他手中無權,對殿下的大業並無影響。此人紈絝,也忽略不計。”

    但沈昱若真是紈絝到底的人,就是一枚棋子,他也不可能在每天根本不沾錦衣衛事務的情況下,把這個指揮使做了這麼多年。他是有本事,但不用在正途,太子殿下想用他,卻也拿不出吸引他的東西,只能作罷。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時隔多年後,喊徐時錦上來坐坐。

    且是真的“坐坐”,他沒有跟她閒話的興致。

    徐時錦稍微放鬆下來,手撐着額頭,依偎着桌沿,發着呆。

    她也沒有跟人說話的心情,沒有戴上面具周旋的興趣。她覺得冷,覺得累,她想找個人陪陪,可不知道找誰。在阿泠走後,整個鄴京,她連能讓自己放鬆的一個人都沒有。

    這個屋子裏的人,除了沈昱,她誰都不認識。但恰恰是這種氛圍,讓她自在。她需要溫暖,現在得到了。

    夜漸漸沉了,不知何時,徐時錦覺得周圍靜了下去。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擡起頭,向對面看去。屋中那麼多的姑娘們,一下子去了大半。只有三三兩兩的,在屋中收拾茶具琴棋之類的器具。對面的沈昱幽黑的眼睛看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徐時錦揚起嘴角,“你好哇,沈昱。”

    他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酒,盯着她的眸子輕輕一閃,如湖面濺起漣漪,輕輕笑了一下。沈公子溫雅多情,春水般動人。他一笑,帶着慵懶和貴氣,很是迷人。尤其是對天下的姑娘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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