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富愛國還是沒能去妞(牛)篷(棚)那裏看富春曉,因爲李鐵柱、田荷花帶着大兒子大虎和大兒媳錢招娣來他家了。

    “大哥大嫂,你們來了!”李大丫坐在炕上,沙啞着聲音和她哥嫂打招呼,讓幾個人上炕坐着。

    “大丫,你沒事吧?”李鐵柱擔憂地問道。

    田荷花坐到李大丫身旁,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很冰冷。

    “姑。”

    “姑。”

    李大虎和錢招娣異口同聲地向李大丫打招呼,錢招娣把一籃子雞蛋放在了炕桌上。

    李大丫看到這麼多雞蛋有些生氣,不過她也沒力氣和她大哥大嫂爭執這一籃子雞蛋的事,只是有些不贊同道:“你們攢這些雞蛋不容易,不要給我送來了,招娣剛生完孩子,最需要補的時候,孩子要喝奶呢!”

    田荷花連忙說道:“家裏還有雞蛋,這些給我拿幾個外甥喫。建黨他們幾個呢?”

    “去他們大堂伯家裏拿春聯準備貼春聯。”今天是大年二十九了,已是除夕。

    往年這個時候都是富大東他們幾兄弟給老宅貼春聯,今年富愛國一家要回來,就沒幫着貼了。

    只是富愛國一家剛回來就出了事,過年的事宜都沒準備,這不都除夕了,連春聯都沒買。

    田荷花和李大丫聊了幾句,就說到了調換孩子的事上。

    “我們早知道後孃惡毒了,沒想到竟然還把孩子調包了!說來還是我沒有幫你把孩子照顧好!”說到這裏,田荷花眼圈都紅了。

    昨天富愛國帶着公安同志去李家老宅時可把他們嚇了一跳,這是出了大事啊!

    待田翠花被公安同志帶走的時候,他們才得知李大丫的女兒被調換了。

    從公安同志走後,李鐵柱和田荷花就忐忑不安。昨天天黑後,他們夫妻倆就急匆匆地帶着大虎夫妻往紅星大隊趕。

    一路上他們都在自責着,孩子調包的事是發生在他們住在李家老宅時,當時他們剛分家還沒搬到山腳下,那調換孩子就是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

    這事說起來也有他們的責任,李鐵柱和田荷花就怕李大丫夫妻倆對他們有意見,到時這門親就斷了。

    李大丫聽到田荷花的話搖了搖頭表示與她無關。

    其實在昨晚之前,她也是有怨怪嫂子沒幫她把孩子看好,讓那對黑心肝的母女倆害了她閨女。

    也是富愛國昨晚回來告訴了她李大妮的供詞,她才知道孩子在她流產住院的那天就被調包了。

    李大丫現在看着大哥大嫂很羞愧。當她得知自己的女兒被調包時,她實在是難以接受自己養了仇人的女兒。

    當時她還未能瞭解到親生女兒的情況,但以田翠花和李大妮的秉性,她親閨女的情況不容樂觀。

    越是清晰地認識到這一點,李大丫就越是需要一個發泄口,她怨怪自己,也怨怪了起大哥大嫂!

    她把孩子交給了大哥大嫂,結果她接回來的是個假閨女。

    當李大丫第一次起了這個念頭時,她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想着把責任推到她哥嫂身上,可她就是忍不住!

    她快窒息了,如果不能把責任推卸出去,她怕自己下一刻就無法承受自己所犯的錯。

    李大丫這幾天覺得自己的意識好像抽離了身體,站在高處俯視着自己痛哭流涕。

    而這意識是理智的,她十分清楚自己是一個重男輕女的人,她這幾天的哭泣,不僅僅是爲了丟失女兒而哭泣,有一部分是爲了自己給李大妮養女兒而哭泣!

    而作爲罪魁禍首的李大妮和田翠花可能還在背地裏笑話着她愚蠢,幫仇人養孩子,可能還在謀劃着等富貴花長大瞭如何從她家謀取利益。

    有時候冷靜下來時腦子裏閃現了自己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所以她纔會更痛苦,原來親女兒在她心裏的分量是有限的,還不及她對田翠花和李大妮的仇恨!

    她能怪誰呢?要怪只能怪自己,如果她對女兒更重視些,哪怕做小月子時能夠親眼看一眼孩子,也就能知道孩子被調包了,孩子也早就被帶回來自己養育了,六七年的感情也比三四個月的感情要深。

    說到底,與女兒相比,她更看重的是自己能不能生這件事。

    她當時流產大出血,醫生診斷她以後很難再懷孕,這事對於當時那個年代沒有文化的農村婦女是一件天塌下來的事。

    即使她已經生了五男一女,但她才三十出頭,如果往後她都不能生孩子,那還算是一個真正的女人嗎?

    愚昧的思想左右着她,令她把當時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好好做月子上,興許身體調養好了還能再懷孕。

    李大丫這一瞬間想了很多,又像是什麼也沒想。

    她對着哥嫂有很多話想說,卻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最後只能張口破罵田翠花和李大妮。

    富愛國在李大丫的怒罵中端了幾碗紅糖雞蛋過來,他招呼着大家先喫點暖和下肚子。

    李鐵柱田荷花連忙推辭,李大虎也跟着在一旁拒絕,錢招娣則眼睛發直地看着那五碗紅糖雞蛋。

    那暗紅的糖水裏露出了一小塊蛋白,隨着富愛國的走動,它們輕輕晃動,甜膩的氣息也在屋裏飄散。

    錢招娣吸了吸鼻子,口水分泌得厲害。

    就這幾碗紅糖雞蛋都用了十個雞蛋和不少紅糖了!她剛剛坐完月子,在月子裏田荷花心疼孫子,每天都給她煮個雞蛋,她都覺得這是神仙過的日子。

    現在他們只是到大姑家做客,姑父竟然就用紅糖雞蛋來招待人。富家的日子果然是富裕的,難怪田翠花那老虔婆聯合李大丫那玩意兒調換孩子!

    要是換成是她,她……她是不敢的!

    “我也不是專門煮給你們喫的,大丫這幾天都哭得眼睛都花了,好幾天沒怎麼喫東西了,我就想着你們來了煮點東西,她看着你們喫,也能喫下一點吧!”富愛國一人一碗給遞到了他們手上。

    李鐵柱他們無法,只得接住。

    李鐵柱端起碗來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藉着喝糖水的空隙,他偷瞄了一眼富愛國,心裏纔算是真正放下心來了。

    他們剛到富家的時候,見到富愛國時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也不知心裏是怎麼想的,他們正惴惴不安着,等見着李大丫時,富愛國又出了臥房了,更讓他們提心吊膽,也不知出了這事後富愛國會不會休了李大丫。

    他們和李大丫聊天時又不好問這事,李大丫又是個要強的,也不會告訴他們,她和富愛國之間的問題。

    現在他們看到富愛國沒有遷怒到他們,又給李大丫和他們煮了雞蛋紅糖水,纔算是真正地心安了。

    富愛國沒有怪李大丫就好!

    李鐵柱想起了他親外甥女,動了動嘴脣,想開口說節哀順變,又覺得現在開這個口不合適,又想說點其他的什麼時,富家老宅的大門就“砰砰”直響。

    “大丫——大丫——開門!我是你爹!”門外一道蒼老的聲音響了起來。

    錢招娣一聽到這聲音就知道是他男人那偏心偏到胳肢窩的爺爺,剛下也顧不得細細品嚐雞蛋紅糖水的滋味,顧不得燙,三五下地就把糖水喝下了肚,兩個雞蛋也是一口一個吞下肚,噎得她胸口發疼。

    “姑父,等會再開門!爹孃,趕緊把雞蛋紅糖水喫完,大虎,還發愣着幹啥呢!”錢招娣趕緊催促着幾人。

    那幾人如夢初醒,趕緊狼吞虎嚥了起來。

    李大丫看着這一幕,心裏鬆了口氣,之前大虎結婚時她沒回來,也不知她娶了個什麼樣的媳婦,現在見到她還能想着讓公爹公婆先喫東西,也還算孝順。

    至於錢招娣防着的人是李老摳,她是一點意見也沒有的,就她爹那樣的,她作爲他的親生女兒都要防着他。

    等錢招娣把他們四個人喫的碗拿到廚房裏,她才跑去開門。

    其實她在催促着他們家四個人趕緊喫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外面的那人是她公公和大姑的親爹,她這麼做也不知她大姑對她有沒有意見?

    錢招娣心裏存着事,開門的時候也是小心翼翼。

    李老摳和李寶根見開門的人是錢招娣,剛想罵她兩句,就見到了李大丫站在堂屋的門口。

    “閨女呀——”李老摳也顧不得其他人,立馬朝着李大丫走去。

    李大丫恍惚了下,多少年了,這是她爹第一次這麼真情實感地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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