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環花,風吹過,莖莖葉葉招搖不定,間或花瓣落下,微點水面又靜止,彷彿落於水銀鏡,被兀地定住。

    湖心有座仙氣飄飄的風景亭,鮫綃碧紗,玉階翠瓦,四周前後有一道道固靈法陣,其間靈氣濃郁如液,每呼吸一口都能感覺到修爲蹭蹭上漲。

    亭內陳設十分風雅,琴臺、宴廊、懸空酒架一樣不缺,時不時有靈鶴飛過,白雲環繞,鶴唳聲聲,好一派仙家景象。

    亭中佈局十分風雅,鯨骨金繡的屏風內外分隔,外間可賞景,坐榻是仙玉材質,瑩白如雪,左右前後都有華麗的珍寶裝飾。內間可宴請,時不時有掌聲、喝彩聲傳來。

    一羣少年修士圍着一人奉承,簡世鳶走近,聲音越發明晰。

    “舒兄奇才!此詩前兩句恢宏大氣,氣勢磅礴,後猛然收尾,讓人嘆惋追思,或雄偉或寂靜,二者相融,實在是妙!”

    “世人皆曉秉心兄擅音律,琴藝無雙,一曲《逍遙子》音震八方,可秉心兄之詞,方人間少有之精妙,不讀愫詞,妄爲修道清靜之徒。”

    “原以爲舒兄的《擁水令》已是詠水之巔峯,沒想到新詞《定風波》更勝一籌,上闋登高縱目,吟天下之濤,下闋溪流慢行,頌水波微淼,一動一靜,詩意如奔騰而下的天水,力彰意境之不凡!”

    “不愧是舒家鶴子,當真不凡!三步成詞,這速度才華遠勝‘一詩壓萬詩’的文君子,我看,再過十年,天下只知舒愫嘍!”

    “只有秉心兄這樣的人傑才能寫出如此清絕之詞,此次文鬥,秉心兄定爲魁首!”

    “舒兄之才,笑傲羣英,就這武鬥秉心兄可願爭第一?哈,若舒兄盡全力,那雙魁首必是舒兄囊中之物!”

    說着,鬨笑聲,飲酒聲,稱頌聲不絕於耳。

    簡世鳶穿過人羣,先見一點被酒洇溼的袍角,溼漉漉的絲質白袍緊貼着白瓷色的肌膚,隱約可見一點誘人的溼色。

    視線向上,又見一截墨色長髮,舒愫未束髮,頭髮似水洗過,保持着要幹不幹的潮感,顏色倒比干燥時深了幾分,好似畫出來的,精緻得不似真人,唯一的裝飾是耳骨處的銀月色垂鏈耳夾。

    男修很少佩戴這種花哨的耳飾,一彎如新月,垂下搖晃的銀色。

    點點銀光。

    簡世鳶伸手,穿過舒愫的髮絲,剛好觸碰到沉甸甸的銀鏈,冰冷的觸感,如一滴凝固的淚。

    忽而,耳邊傳來一聲輕笑,喧鬧嘈雜中,似冰落井底,晃出一點點清脆、無法忽視的撞響。

    舒愫披髮俯身,微微瞥過來一眼,他的脣輕薄,笑起來如桃花沾水,一晃而過的豔色光影,那笑容太淺了,又矜驕。睫毛被潮氣潤溼,眼尾有些洇紅,瞧着似含桃色。

    他只穿着素色鮫紗,衣袍空蕩蕩,還是少年身形,高挑又瘦,眼底有絲稚氣,白皙的手指勾着白玉酒瓶,再看又有幾分隨意。

    與之前的乖順不同,少年舒愫如抽芽的新柳,從頭到腳全是晃眼的恣肆,無法忽視的美貌。

    法則金鍊嘖嘖感嘆

    [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瀟灑風流的一面]

    舒愫是清冷寂美的長相,沉睡時如一尊玉像,清冷禁慾。

    之前的景象裏,他總是在笑,笑容含蓄內斂,模樣乖巧,卻缺少銳氣。現在的舒愫恣意瀟灑,眉眼間盡是驕矜,相比較,少年舒愫過於耀眼了。

    簡世鳶嘴角浮起一點笑,“人總要長大的。”

    [你呢?你的過去是什麼樣子?]

    法則金鍊喜歡探究簡世鳶的過去,哪怕它能翻閱簡世鳶的過去,也喜歡聽簡世鳶親口說一遍。

    簡世鳶想了想。

    “我忘記了,大概是很普通平淡的半生。”

    “沒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就努力活着。”

    失去感情後的弊端初顯端倪,曾經的痛苦快樂、深刻的記憶都變得無足輕重,簡世鳶並未察覺出自己的變化。

    法則金鍊察覺了他的變化,它不點明,反而岔開話題。

    [他倒是會享受,哼]

    舒愫懶洋洋地勾勾手,當即有人爲他打扇,他晃悠悠地飲了口清酒,脣沾水色,溼出櫻紅。

    “雙魁首那有何難?”

    他又飲一口酒,在場的修士無一不在笑。

    “哈哈,我就喜歡舒兄的性子,不驕不躁不謙。”

    “秉心,咱們說好了,三日後武鬥你可要讓讓我,戰歸戰,可當着那麼多女修的面,別把我一劍掃下場,太丟份了!”

    “蘇兄還計較這些?誰不知道舒兄劍術近仙,一招輸給他,咱們也不丟面。”

    “這你就不懂了吧,蘇兄未婚妻也會參戰,萬一蘇兄直挺挺砸在她面前,丟臉事小,退婚事大啊。”

    調笑聲中,舒愫仰面,他嘴角微微上翹,半含瓶口,清澈的酒水順着舌尖滾動,眉目間全是壓抑不住的蓬勃氣。

    身側有人看得發愣,伸手去接他的酒瓶,舒愫不護,指尖一鬆,酒瓶鬆垮垮向下墜,就在別人握住酒瓶時,他又微微側過臉,脣角上揚。

    不需要任何言語,眼神觸碰,電光火石間,那人就明白了舒愫的意思,他們靠得近,伸手就能攬着舒愫的腰,那人摟着舒愫,給他喂酒。

    舒愫懶洋洋靠在那人身上,也不顧對方是誰,在場的修士無論美醜,對於他來說都沒有區分的意義,就像亭中擺了青的、藍的花瓶,好看、不好看都只是瓶子。

    他自顧自地飲酒,微闔眼,似是醉了,眼角浸着笑,泛着水汽。

    很快,就有人鬧着要他評詩。

    沾着墨汁的宣紙一張張遞來,圍着的人爭着爲他遞紙筆,爲他展示詩詞,他只要靠在別人懷裏,動動眼,說說話。

    即便這樣,也沒有一個人不樂意,個個爭着展示自己的詩詞。

    “舒兄瞧我的新詩,若是可以,我就飛信寄出了。”

    “我先看看,紅瑩花香催岸稠,仙人泛舟向東遊,紅瑩花?是舒兄耳飾的花紋?”

    “[仙人]是指舒兄?張兄啊,以水爲題,你頌美人是爲何?跑題了!”

    有人抓起詩,揚了揚,又徐徐展開,攤在舒愫面前。

    舒愫還是一副半醒不醒的醉態,他沒有動筆,只是靠在別人懷裏,擡臂,以指爲筆,就那麼一勾,整首詩上濃墨泛開,有幾個字在扭動、扭曲,電光火石間,紙張簌簌抖動!

    舒愫側頭飲酒,只聽,啪一聲!

    紙張兀地靜住,每一道褶皺都完全展開,它浮在半空,一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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