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系統的緊張忌憚不同,簡世鳶神態慵懶,如順風而下的船隻,隨波逐流,向前漂流。
他的身體十分柔軟靈動,好似沒長骨頭,巧妙地避開了一個個障礙。
月色如水,灌滿整片大陸。
簡世鳶穿行斑駁的樹影間,掠動着月光。
有光擦過他的眼眸,一瞬,又照到他柔軟的脣,他始終保持着微醺的淡笑,脣角彎彎。
身後無數金色光點漂流起伏,如無數耀目的河燈,簇擁着簡世鳶,他似攜着一條廣闊斑斕、無垠無際的光河,所行處,光輝照徹一草一木。
夜風冰冷,吹撩着簡世鳶的睫毛,癢得他燥熱。
系統低頭用手掌爲舒愫擋風,手指擦過溼潤的眼角,停了片刻。
舒愫閉着眼像是睡着了,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月光下,他的脣蒼白冰冷,只沾了一點潮氣,如吸飽露水的花草,嫩生生地誘惑着。
舒愫睫毛動了下。
幾乎同時,系統的心臟緊緊收縮,那一瞬,系統感覺到體內有什麼東西墜下,壓得它無法呼吸。
它裹緊舒愫身上的外袍。
舒愫的腰身纖細,縮在系統懷中,只佔了一點空間。
輕輕的,軟軟的,呼吸約近於無。
系統卻感覺到沉重,比一顆心還要重。它低頭,下巴摩挲着舒愫的發冠。
他們很像兩隻抱一起取暖的流浪貓,依偎着,爪子挨着爪子,頭碰頭。
一陣涼風颳來,吹得長滿舊葉的樹梢嘩啦啦地響。
系統抱着舒愫消失在樹影裏。
簡世鳶不急不慢跟在身後,風吹過眼睛,他卻覺得熱,伸手解外袍的領釦。
白金外袍華麗厚重,上下一共十二顆釦子,層層疊疊,環環相扣,寓意道途十二順,條條榮昌。
簡世鳶手指向下滑,寶石扣自然而然地散開。外袍順着簡世鳶肩膀滑落,隨之散開的還有簡世鳶的長髮。
他抓下了頭頂的玉冠。
除去一身配飾,僅僅一襲白色內袍。
簡世鳶感覺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樹根枝椏凸起,堵死了前路,卻見簡世鳶勾指側身,輕而易舉地避開了雜亂無章的樹枝。
如一尾魚,旁人還未看清他的動作,他便靈巧地蕩去。
修仙界禮袍規制嚴格,拿簡世鳶身上的宗主袍舉例,除卻外袍,還有裏、衣、襯三件不同款式不同繡紋的內袍。內袍大多都做工精緻,花樣繁多,若是不講究,內袍也能當外衣穿。
一身純白內袍也被簡世鳶穿得輕飄飄軟綿綿,月光下,邊緣處白得發光、亮得模糊,如同一場夢,近看遠看都是朦朦朧朧的,看不真切。
法則金鍊嘖嘖感嘆
[若要俏一身孝,這話不假,你穿白衣還挺好看]
簡世鳶繞樹枝蕩了半圈,食指勾着一截樹枝,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這麼帥,穿什麼不好看?”
說着,他側過臉,仍由長髮向後吹揚。
被褪下的外袍、玉冠似擁有生命,被金色光點裹挾着,空蕩蕩飄在他身後。
呼嘯而過的風颳得衣袍獵獵作響。
僅是一眼,法則金鍊就怔住了。
簡世鳶眉眼間盡是少年人才有的蓬勃無畏,如抽芽的柳條,從頭到腳寫滿了意氣風發。
它已經習慣了簡世鳶的內斂沉靜,這是它第一次看到純粹的、輕鬆的簡世鳶。
法則金鍊像在問自己: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它沒敢問出口,這問題太蠢了。
簡世鳶飄得無聊,乾脆從半空處傾身,伸出手搭住系統肩膀。
比起自己飄,簡世鳶更喜歡搭“順風車”,不費力氣還能緊跟着目標。
風吹亂了他的長髮,夜色深深,唯有天空一點月光。
簡世鳶想到什麼。
抓着系統的肩膀手一使力,整個人盪到系統身後。豔麗紅潤的脣微微上揚,他湊在系統的肩膀處,墨色長髮如水波般輕飄飄地盪開,就像深山裏趁着夜色吸食生人魂魄的妖精,無聲無息地掠奪。
一絲一縷看不見的物質融入肺腑,簡世鳶不由地露出滿足的微笑。
他緊緊攥住系統的肩骨,指頭髮白。
他在吸取系統的痛苦。
痛苦無色無味,順着喉嚨滑過簡世鳶的心臟,簡世鳶痛得心臟緊縮,即便額角滲出冷汗,他也不願意放棄這種直接的刺激。
系統提供的痛苦不強烈,但勝在持久,連綿不絕。
越吸收,簡世鳶就越暈,似乎世間的一切煩惱苦難都融化在軀殼中,而他的靈魂在升空。簡世鳶放縱自己享受這久違的、怪異危險的輕鬆。
持續不斷的痛苦不斷沖刷簡世鳶的意識,渾渾噩噩間,他只記得牢牢抓住“自助餐”的肩膀。
最後,他整個人都軟在系統肩膀上,他閉着眼卻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藍星
摩天大樓,人來人往,車輛川流不息,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藍星?
簡世鳶忽地睜開眼,眼神清澈。
他完全清醒了。
回不去的。
他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可下一秒,他還是閉上眼,嘴角重新掛上不真實的笑容。
現在他只想快樂。
客棧是一座三層來高的木製小樓,迎風掛着藍白二色的旗幟,硃筆寫了個“客”字。
系統抱着舒愫上樓。
一路上,時不時有人探出頭,狐疑地掃視它及懷中的舒愫,一臉戒備。
系統不喜被人窺視,伸出手去遮舒愫的臉。
舒愫的呼吸很輕,鼻息灑在系統掌心,又輕又熱又癢,系統忍不住擡手,想要避開這股熱意。
可舒愫的幾縷黑髮被風吹動,順着臉頰滾落,軟綿綿地刮蹭系統的手背、手臂,這隱隱綽綽的癢意,癢得系統慌亂,宛若落進陷阱中的獵物,無論如何蹦跳逃躲都無法掙脫無窮無盡的網。
系統虛假的那顆心臟急促跳動,它手忙腳亂地將舒愫往懷裏攏了攏。
走到三樓需要走一百多步,其間,撞上的客人都忍不住偷偷打量他們幾眼。
一個男人抱着另一個男人,怎麼看都覺得稀奇,懷裏的那個看不清臉,也不知道是不是快死了?
大早上的,可太晦氣了
二樓拐角處走出一個端盤子的侍從,他撇到了舒愫,皺着眉,嘴裏咕噥什麼,可一觸及系統冰冷的視線,他就像被蠍子蟄了,立即縮回頭,目不斜視,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