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揚名四海 >第五十五章 撲朔迷離
    翌日清晨,雪又比昨天大了一點。

    秦揚和天心乘車離開漢陰,直奔盧思遠所在的華陵。

    此地對他二人來說已無繼續探索的價值。他們雖然暗中查出了漢陰府私收民貸、瞞天過海的行徑,可還有諸多疑問沒有答案——

    現銀是如何從函峪關出來的?

    這麼多銀錢到底去了哪裏?

    東北三城這三年到底是怎麼樣?

    漢陰又爲何布出一個太平盛世的假象?

    ……

    馬車上。

    秦揚並沒有因爲驚人的進展而欣喜,反倒隱隱擔憂。

    天心見他眉頭微皺,便問道:“你可是擔心,此去華陵會遇到危險?”

    秦揚點頭道:“踏進華陵的一刻,我們便置身險地。倘若歹人位高權重,既然有膽量欺君罔上,也就敢狗急跳牆、魚死網破。”

    天心目光流轉,竟然邪魅地笑起來:“若現在打草驚蛇,恐怕只會逼迫賊人斷尾而逃,難以徹底查清他們底細。這些蛀蟲鑽在秦國的血肉之中,我寢食難安。一想到可以把蟲子們拉出來碾成湯包,我便熱血沸騰!”

    秦揚無奈不語。他所盤算的自然是正法,可忽視了天心的性格。此人做事從不半途而廢,若遇大惡,只有斬草除根纔會爽快。哪怕冒着天大的風險,也會被勝利的碩果所誘惑!

    天心察覺出秦揚的顧慮,便告訴他:“我已派人傳祕令給樂離,讓他查清周承水如何出關,同時調撥三萬軍隊分路開拔,三日後封鎖漢陰,四日後圍死華陵、潼池。秦揚——”

    他霸氣驟現,一如百崮原夜飲時的豪邁:“四日之後,我會軍管華陵。我會記得你昨夜教訓我的話,不過你只有四天時間。我要你在這期間,把華陵之案查清。若是查不清楚,我就試試你那兼愛之心,到底是真是假。”

    秦揚聽得心驚肉跳。天心說的風輕雲淡,可他深知,一旦秦軍到達將意味着什麼。

    如果這期間沒有把所有問題解決,天心必定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之人。那時三城將會有生靈塗炭,血流成河。

    之前從老嫗那裏打聽到,周承水也不知上線身份,可見這些賊人甚是詭譎。兵臨城下時,不排除他們會丟卒保帥,斷腕保命。

    一旦線索中斷,此案必將成爲天心的心病,到時對秦揚恐怕難以信任,甚至遷怒於他。

    如此一來,到秦國所圖之事,終將成爲泡影!

    “在下定竭盡全力,爲大人辦好這件案子。不過,在下有兩件事相求——”

    天心秀眉輕挑,斜視過來,問:“何事?你可切莫說什麼拖延幾日。”

    “那到不會。第一件,我們先不進華陵城,前往城外農家探查。”

    “可以。”

    此時已接近晌午,距離華陵城還有八十里,將將過半。

    天心命令車伕,先駕車離開官道,沿着岔路小道,前往華陵地界的郊田。

    “得令。駕!”

    ……

    華陵郊外。一個只有七八戶的村落。

    如此時節,農人都已足不出戶,翹首盼春歸。

    其中一家戶主姓王,家中人丁稀少,祖孫三代加起來只有六人。

    門外倏倏地下着雪。門內,王老漢正和老伴、兒媳、兩個八九歲大的孫子坐在一桌,喫着晌午飯。

    飯菜很簡單,只有五個黃饃,兩盤素菜,一盆稀粥。

    兩個孩子此時正是長飯量的時候,歲數略大的喫下一個饃後還是意猶未盡,悄悄伸出手想再拿一個,卻被兒媳用筷子在手上狠狠地敲了一下。

    孩子哇哇大哭,兒媳心中不忍,將自己那份掰下來一半。

    “大娃,我怎麼教你的?再敢這樣,就罰你去門口站着!”

    王老漢將一個整饃掰成兩半,分給老伴,將最後一個饃交給兒媳。

    “你和娃多喫點,我和你娘上歲數了,不費糧食。”

    “爹……”

    兒媳突然想起來什麼,竟落下淚來。

    正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那小兒子趕緊跑去開門,開心地說:“是爹爹回來了!”

    ……

    門一打開,秦揚愣了一下,竟是個孩童。

    孩童臉上藏不住祕密,原本興高采烈,在看到秦揚的瞬間,變得格外失落。

    馬上,一對上了歲數的夫妻和一個婦女也都來到門前。

    那老頭見眼前的不速之客一黑一白,看着滲人,趕緊將孩童拉到身後,上前一步問:“敢問小哥,來我家找誰?”

    秦揚抱拳作揖,禮貌地回答:“我和這位先生本是前往華陵,因走錯了路來到這邊,看到田邊有人家,所以來討碗水喝。”

    老頭再度打量二人一番,隨後說:“那請二位進來吧。”

    “謝謝大伯。”

    秦揚和天心隨即進了屋子,看到還有個孩童坐在桌邊,正大口地喝粥。

    那中年婦人去後廚舀水,其他人則回到飯桌前。

    “家中簡陋,只能委屈二位了。”

    屋裏再無多餘的座位,秦揚和天心只能坐到了土坑上。

    中年婦人端來兩碗水,秦揚接過:“謝謝大嫂。你們還請正常喫飯,我們喝碗水,小坐一會便離開。”

    老頭匆匆喫完,就和秦揚攀談起來。秦揚得知他家姓王,在這裏生活了多年,全靠外邊的田地謀生。

    “王伯,您這地收成如何?”

    王老漢嘆息道:“今年收成還行,可交的稅太重了,只能勉強餬口。我家每天的口糧都是算好的,要不這個冬天都挨不過去了。”

    天心突然發問:“那去年和前年怎樣?”

    王老漢回憶一陣,用手摸了摸皺巴巴的臉頰,隨後說道:“都還行,尤其是前年,我記得華陵這邊比往年多了幾場雨,所以收成反倒多了些。那年的稅也不輕,不過收成多了,日子比現在要好過。”

    秦揚和天心面面相覷。按照盧思遠和內線所報,三年前東北三城遇到大旱,顆粒無收,朝廷還調撥銀餉來救濟災民。

    不止如此,他還請款重建糧倉,興修水渠,恐怕這些都被吃了空頭。

    若這樣看,盧思遠至少吃了兩年的稅收,和三年前的賑災之款!

    天心狠狠地攥緊拳頭,秦揚見狀,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又問:“王伯,我看您家中爺孫三代,爲何不見壯年男子?”

    屋裏頓時沉寂下來,那婦人和兩個孩子停下碗筷,不禁看向這邊。

    王老漢扭過頭:“老婆子,你帶媳婦和娃們端着飯菜,上屋裏呆着去。”

    王老漢的家人隨即進了裏屋。王老漢見那裏屋之門已經掩上,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二位,救救我家兒子吧!”

    秦揚上前趕緊將王老漢攙扶起來。

    “王伯,您這是何意?”

    王老漢聲淚俱下:“您二位是帶着貴氣的,我能感覺出來。三年前的四月份,正值春耕時分,有幾個人來到我們村子,說是帶我兒子去外邊做活掙錢,還給了些銀子。可這一走,就音訊全無。過了大概不到半年,有一位大人也來訪到我家,問了情況,並告訴我,如果我兒子回了家,就去華陵府找他——”

    天心聽到這裏,立即問道:“那個大人叫什麼名字?”

    王老漢想了想,說:“我只記得,姓盧——”

    屋內再度陷入沉寂。窗外風聲驟然大了起來,聽得人毛骨悚然。

    ……

    過了許久,天心一言不發地站起身。秦揚也隨之跟上,給了王老漢一點碎銀,權當作水錢。

    “二位大人,請一路保重啊!”

    秦揚和天心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重回馬車,兩人都默契地保持緘默。車輪再度咯吱咯吱地轉起,朝華陵方向前進。

    秦揚此時一句話也不想說,臉上凝重的表情出賣了他心中的憂慮。

    這番查探,不僅沒有讓他撥雲見日,反倒深陷更重的迷霧裏。

    不出意外,那個尋訪到此的華陵府盧大人,應該就是盧思遠——

    可是,王老漢的兒子被人帶走,到底是去了哪裏?

    一個小民失蹤,憑什麼驚動府臺提督親自調查?

    以時間推算,王老漢兒子失蹤的時間,和盧思遠赴任的時間基本差不多,都是神威六年三、四月。

    而盧思遠來此尋訪是在小半年之後,也就是神威六年九月、十月——

    而從周承水的賬本來看,漢陰府開始私收民貸,正好就是神威六年十月。十月底,又正是統計上報秋收名數的時間!

    也就是說,盧思遠正在調查王老漢兒子失蹤之事,然後馬上就開始在三城地界徇私枉法、欺瞞天聽,如亡命徒般瘋狂斂財。

    可那個內線是怎麼回事,爲何也和盧思遠狼狽爲奸?

    原本只以爲是一口深井,可現在卻成了一片深不可測的黑潭。

    而秦揚只有四天時間。

    若論起私心,秦揚拋掉對黎民的兼愛之情,任由天心屠光三城的百姓,對他一個楚人來說,也並沒有造成直接的傷害。可就算如此昧着良心,天心交待給他的事情也等於徹底砸鍋。也就是說,他此次出行秦國,徹底失敗!

    馬車行了好久,車廂內似乎比之前冷了許多。

    秦揚思前想後,終於下定決心。他沒有機會再去試探,若不直命靶心,只會被各種線索纏死。

    “大人,我要請求您第二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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