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思遠、聶俊才滿臉敬色,紛紛俯首而拜:“我等見識跟您相比,如螢火之光與皓月爭輝。”
“哈哈哈!老夫一把年紀,可喜歡聽恭維之言的毛病怕是改不過來了。”
那假盧思遠接話問道:“屬下至今還不懂您是如何看破那毛頭小子的,此時心悅誠服,只想聆聽您的教誨。”
“也罷,老夫就說一說,正好讓欽差和天心先生也死個明白——”
三年前,真正的盧思遠赴任於此,總督三城。但僅僅幾個月,就發生諸多壯丁失蹤的案件。就在他正一步步訪查時,龐叔禮主動找上門,以無數金銀財寶作爲誘餌,希望可以拉攏盧思遠成爲鷹犬。
……
“不得不說,那位盧大人確實忠心耿耿,對錢財不爲所動。老夫雖然惜才,可不爲自己所用者,再有才華也留不得——”
……
此話印證了秦揚的猜測。
果然,龐叔禮見拉攏不成,就將盧思遠一家全部毒殺。
本來盧思遠來華陵之後,一直奔波在外四處訪查,回城之後也深居簡出處理政務,很少拋頭露面,龐叔禮就讓一個身材相貌和盧思遠有幾分相似的心腹手下借屍還魂,代替了真正的盧思遠
而假的盧思遠並未第一時間出現在世人眼前,對外稱大病十天。這樣一來,即使有人見過盧思遠,也可以解釋爲遭逢大難,毀變了容貌。至於堅持不信者,自然被龐叔禮解決掉了。
而聶俊纔是當時華陵的仵作,卻早就投靠了龐叔禮。由他來驗屍、火殮,再出具文書,自然不會暴露。而聶俊才爲了把這彌天大謊編圓滿,借華陵百姓之眼遮天蔽日,在盧家人下葬之後,過了不到一個月就暗中竊走骨灰。
如此一來,盧家人暴病而亡的謊話就立住了,死的盧思遠又再次“活”了過來!
……
“原來是這樣。老東西,那《大秦頌》,以及官倉的猴戲也是你搞出來的?”
龐叔禮笑道:“天心先生莫要着急,容老夫慢慢講來——”
……
三年來,三城在龐叔禮的操控下,巧立名目,吃盡虧空,又仗着官府名義大肆向百姓借貸。
不過大秦律法規定,封疆大吏只能在任三年,龐叔禮還需要繼續掌控三城。而再如法炮製一出滅門復活,未免過於蹊蹺。爲了避免懷疑,自然是讓假的盧思遠繼續留任最佳。
於是,龐叔禮命人編撰《大秦頌》,本意是爲假的盧思遠造勢,再向永安行賄。可前些日子,他得知天心出永安的消息,便改變了策略。
……
聽到這裏,天心忽然拍了拍秦揚,笑道:“若不是你在,我可能就被這老東西設下的迷魂陣騙了。虧我在漢陰時還以爲盧思遠是個好官,想來真是可笑。”
秦揚暗暗咬牙:“大人,你怎麼這個時候還跟沒事人一樣?”
隨後,他質問龐叔禮:“永安爲你提供消息的人是誰?”
龐叔禮搖了搖頭:“雖然爾等即將命喪於此,但對朋友的信譽不可敗壞,老夫自不能回答。”
秦揚又問:“那麼多的銀子和拐走的壯丁都去了哪裏?”
“哈哈哈!”
龐叔禮大笑起來,隨後說:“天心先生想必已經知道了,你何不問問他?”
果然,天心自從認出龐叔禮後,就一直比較鎮定。
見秦揚看他,天心只是淡淡地說:“這老東西不是貪官,是反賊。”
反賊?
火光之下,那些手持火把的蒙面人僅僅露出雙眼,卻空洞無神,宛如提線木偶。
秦揚回憶起來,師父曾經給他講過一些奇聞異事。
在西北胡漠,流傳着一些有傷天和的祕術,可以將活人煉化,失去神智,成爲活死人。
而這些活死人沒有痛感,可每日泡在烈性的藥池裏強行焠體。日復一日,只需三五年,就可以刀槍不入,以一敵十!
如果龐叔禮不是謀財,而是謀秦國大寶,那他拐走壯丁,就是要私養叛軍。這樣一來,那些錢財去了哪裏也就迎刃而解。
活死人雖然不需要喫糧,但那些烈性的藥材可價值不菲。況且既然想要成軍,就要打造兵甲、修建軍營的匠人,並且還有一大批訓練、管制活死人的百戶長——每一筆都是龐大的開銷!
“不過,欽差大人也是天賦極佳。你來到華陵之後故作醜態,險些騙了思遠和俊才。誠然,此事也怪不得他倆,老夫畢竟活的久,只需一點就可戳破你的假戲。說來也可笑——”
這時,那假冒的盧思遠上前,說:“幸虧得您指點,否則將釀成大錯。我本想將他誘進府臺,以酷刑逼他交待出和上線傳信的方式,讓他假報之後再安排到三城之外的地界殺死——”
龐叔禮旁若無人地回答道:“是個好計,但收益不夠。能借欽差之口代你說話固然美妙,可比起天心先生這條大魚,就相形見絀了。”
秦揚嘆了口氣。他終於想明白,那天夜裏雲居客棧失火之後,盧思遠看似表面在邀請他去府臺,實則一直不斷暗示引誘,故意說去城東,實則潛移默化地影響他的心態,以爲城東不安全,來到城西。
“也就是說,賣出這條密道,和盧思遠身份的信息,你就料到我們會逃離華陵了?”
“欽差大人一點就通,老夫喜歡和聰明人講話。捨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欽差大人敢在華陵揮金如土,想必也是膽大心細之人,不賣出些線索嚇住你,恐怕難以引出天心先生。”
秦揚滿眼愧色地看向天心。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龐叔禮早就懷疑天心已經破了漢陰糧倉的案,來此必定要查盧思遠的底細,所以故意以一個老館丞這種不起眼卻又能打聽信息的角色出現,引導他去逐步落入圈套,最終把天心帶出來。至於封城搜查他,不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抱歉。我本以爲,天下最強者,莫過萬軍之中取敵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可今天才大徹大悟。這世上最強的武藝,是陰謀詭計。”
天心笑了笑:“你不必自責。成大事者,不到山窮水盡,絕不會輕言放棄——”
龐叔禮突然打斷他二人對話。
“好了,既然你們已經聽完老夫說戲,未該上路了。”
聶俊纔拿出一串銀鈴,以一種特有的韻律搖動三下。
唰!
那些蒙面的活死人整齊地拔出腰間佩刀,突然齊齊暴起,如潮水一般衝涌而來——
“殺!”
二十多名高手也同時大喝,拔出利劍,直接迎上前去——
雙方瞬間戰成一團!
只見一名高手一記重劈,斬在蒙面人肩上,卻僅僅留了不到一寸深的傷口,不由呆滯了一瞬。
可就這一瞬之間,那被砍的蒙面人面不改色心不跳,一記乾脆利落的橫掃揮出,那持劍高手立馬身首異處!
秦揚大喝:“這些是活死人,尋常刀劍砍不死他們!”
那些高手自然也發現了問題,但無計可施。
一高手揮舞着寶劍上下紛飛,在面前的兩名活死人身上斬了不下三十次,若是尋常對決,恐怕早就把對手砍死十次,可現在卻發現根本沒有給對手造成致命傷害。
一通疾風驟雨般地攻擊下來,他漸漸體力不支,不慎露出破綻,被那兩名活死人抓住了手臂。那兩名活死人突然各自向左右一扯——
只聽“嘶”地一聲,那高手竟被活活撕裂成兩瓣!
護衛天心的高手們很快就一個接一個地陣亡,可那些活死人沒有一個倒下!
秦揚順手抄起地上的一把寶劍,低聲對天心說:“你一定靠緊我。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
天心凝視着他,並未像往日裏那樣冷言冷語,而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秦揚隨即再度摟住天心的腰肢,手做鷹爪狀,將他牢牢扣緊。
隨後,他側轉過身,將寶劍收到胸前,眼光直逼面前的蒙面活死人,暴喝:“給我開!”
身如兇龍,直破寰宇,這一劍,帶着他的怒火和意志——他絕對不允許天心死在這裏!
好一記蒼龍出海!
一劍刺出,面前十幾個活死人如遭遇九天雷霆,直接炸飛出去。而下一刻,秦揚已牽着天心出現在搖鈴的聶俊才面前——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這一擊不易,因爲在場的敵人還從未見過他出手,並不知道他有幾斤幾兩。
所以,比起取走龐叔禮的頭顱,他更要優先解決眼前最大的威脅,也就是控制活死人的聶俊才!
那聶俊才神情一滯,火把下陰翳的眸子裏涌出發自內心的驚懼。看來,此人並不擅長戰鬥!
“休傷吾友!”
一道身影橫撲過來,擋在聶俊才面前。
此人,正是盧思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