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全仙門爲我火葬場 >第1章 第一章
    殘陽似血。

    沈懷君默立在高高的山巔上,白衣裹身,飄雪在天際打了個冷旋,溫柔地落在他烏黑的發間。

    他背後是漫天的飛雪,鐵青冷硬的山石壁,大片被積雪壓彎枝頭的古松樹,無數金光符文的禁制層層疊疊在天空中掠過,剝奪了禁制內仙人的靈力,但凡靠近靈璧者無不被符文刺傷。

    清霄門的思過崖,鳥獸飛絕,終年風雪,是他跪了整整二十年的苦寒之地。

    沈懷君擡手攏了攏背後單薄的衣袍,神情漠然,一雙漆黑的眼眸無悲無喜,冷冷望着前方。

    一位青袍修者正站禁制外,揹負長劍,身姿隱隱透出蛟龍劍意。

    “師尊,你可認罪?”秦明徹道。

    一道凜冽的寒風颳過,將墨發吹得翻飛,沈懷君沉聲垂下眼眸,回答不言而喻。

    “師尊。”秦明徹神情肅穆:“我已繼任清霄門,您只需認罪,我以劍道起誓,定保您無虞。”

    儘管徒弟信誓旦旦的保證,可沈懷君還是閉上眼,搖了搖頭,連最親密的徒兒都不相信他,認不認罪有何區別?

    外界盛傳他是罪人,據說他嫉妒柔弱的師弟,□□迫害可憐的徒弟,便是妖族少主也不肯放過,勾結魔族殘支搶奪雙修功法,要誘騙單純的少主到牀上去。

    非議和謠言鋪天蓋地地襲來,無論他如何解釋、證明,最後只得來一句憤恨的:

    “你認罪吧,別狡辯了!”

    “事實擺在這裏,沈仙君,沒想到你是這陰險小人。”

    “沈懷君德行有悖,當入思過崖反悔!”

    三百年來,他聲名狼藉,從享譽九州的第一仙君漸漸成爲陰險的小人,連剛拿劍的小弟子都要知道他的威名,若旁人打趣問“要不要拜沈懷君”爲師時,小弟子都要畏懼般地擺擺手。

    他未曾認罪,可世人卻早早爲他編織各種花樣的罪名。

    沈懷君望着遠處山峯上的層層黑影,一道紫金袍頗爲耀眼,他微眯起雙眼:“那是靈曜?”

    秦明徹點點頭:“是高靈曜,二十多年了,大師兄他依舊是活潑張揚的性子。”

    “二十年了啊”

    沈懷君仰首觀雪,長長地嘆了一聲,如寒夜星子的眼眸停在松樹枝頭。

    當年開門收徒,他的性子溫潤和悅,最喜桃花,最愛夏至,說話不緊不慢,生怕嚇到剛入門的徒兒,然而當他登上思過崖這等苦地,被寒風徹骨了二十年後,竟依賴上極冷的溫度,血液凍僵,心識封印,識海迷惘,便可不憶過去,不思未來。

    他的手掌握緊成拳,望着遠處黑壓壓的人羣,似是做出了重大的決定。

    “我的劍呢?”沈懷君淡淡地問起。

    秦明徹神色猶豫,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方漆黑長盒,盒蓋打開,一把銀白似雪的長劍在禁錮陣法中嗡鳴,劍柄刻有“景風”二字,長劍似感應到主人的存在,激動地晃動撞擊木盒裏繁複的陣法,碰撞出陣陣華光。

    沈懷君面露不忍,伸手去索要,見秦明徹一副遲疑的樣子,他身隨意動,隨意露出了自己的靈根。

    靈根處的光芒,竟足足褪去了七成。

    秦明徹瞬間瞪大了雙眼,他師尊沈懷君是仙門千年來的翹楚,當世第一仙君,修爲是何時跌落了七成,他身爲徒弟竟然沒有察覺?

    “當年你同靈曜強行收走我的靈劍景風,是怕我用劍震碎思過崖的陣法逃跑,可如你所見,以我的修爲怕是爬不出這思過崖了。”沈懷君道。

    秦明徹滿目震驚,呆呆撤掉木盒陣法,景風在陣法失效的一瞬間,飛也似地鑽入思過崖的禁錮大陣,撲到沈懷君懷裏。

    沈懷君撫摸着熟悉溫和的劍身,嘴角泛起一絲笑,輕喃着安撫:“乖。”

    秦明徹回過神,隔着陣法外追問:“修爲跌落是怎麼回事?師尊,您的修爲是怎麼回事?”

    沈懷君不答,目光投向了前方的一方水池。

    水池陰森冷鬱,卻萬年不凍,池底漆黑一片隱隱閃過雷電。萬年前魔帝甦醒作亂時,天道降下了二十二道天雷,魔帝在第二十一道天雷降下後便已遁入深淵沉睡,這第二十二道天雷無處可去,便凝成了一方黑池,名曰毀仙池,據說便是神仙跳下去,也會被池底的天雷劈個神魂俱滅。

    沈懷君抱着本命靈劍,一步一步走向毀仙池。

    “師尊,你要做什麼?”秦明徹高喊。

    可無論他怎樣呼喊,曾經溫潤和善、有求必應的師尊未曾回過頭,二人陣法相隔,已然陌路。

    很快,沈懷君爬上了毀仙池的二十二級臺階,他站在池邊,轉身望向遠處的人羣。

    “據說,如是惡人跳入毀仙池,天雷將撕裂魂魄,把惡人劈得魂飛魄散、不得超生,如是善人則渡入輪迴。”他昂首,衝山峯朗聲道:“今我沈懷君,年三百三十一歲,願入毀仙池自證清白。”

    說罷,不顧遠處人羣的一片譁然,毅然轉身一躍,跳入漆黑的毀仙池,身體如一片晶瑩的雪花,沒入無邊的鬼淵。

    池水浸透了衣衫,沈懷君緊閉雙眼等待着冰冷的到來,可出人意料,池中溫度意外的柔和,像是初春時融化的雪水,寒意被和煦的春光包裹着,舒服極了,隱約中他聽見了池底下的如蛟龍盤旋的雷電聲,心知天雷很快會到達,將他的軀體劈個粉碎。

    他並不害怕,只求早早結束這荒唐的一生。

    可天雷到達之前,池底卻迴盪起一道蒼老的聲音:“你甘心麼?”

    甘心?我當然不甘心。沈懷君苦笑着,入仙門以來從未做過一件背德違心的惡事,可不知爲何他總是被他人懷疑誤解,幾位弟子也相繼背叛他,他在思過崖枯坐二十年也沒參透因果,便道這都是命吧。

    [這當是我此生的命數,修行者順應天命,我亦認命。]沈懷君的心識道。

    那道蒼老的聲音笑了笑,忽然提及:“你看過凡間的話本麼?”

    [看過,佳人配才子,中途總有惡霸作祟,結局往往是惡霸被懲,二人喜結連理,共赴洞房花燭。]

    而自己如今的境況,倒真的像惡霸反派的結局,萬人唾棄,神魂俱滅,真真叫話外人拍手稱快呢。

    那蒼老的聲音卻問道:“若是我告知你,你身處一本話本里,你的師弟白笙是主角,而你是惡貫滿盈的反派,你還願意認命麼?”

    沈懷君的身體如落葉飄入池底,這一刻,他卻驀然睜開了雙眸。

    思過崖的上空,寒風凜冽,衆人眼睜睜看着那道白衣身影跳入毀仙池裏,目瞪口呆,一陣靜默後,如同炸鍋般議論紛紛。

    “自證清白?沈懷君不會真的有冤屈吧?”有人疑道。

    “看看後面,被沈懷君坑害的兩味位徒弟都在場呢,皆是大能,你敢說冤枉了他?”

    又一人揚起扇子,故作聰明地向前方點了點:“沈懷君知道自己死路一條,先跳湖,妄想身後能留住清譽罷了!”

    嘈雜的人羣裏,一紫金道袍的男子飛快掠出,幾步便掠到同樣驚駭的秦明徹面前質問:“秦明徹,你看到沒?他跳下去了!”

    秦明徹身後長劍冷然,他收起情緒,面無表情:“瞧見了。”

    高靈曜氣惱:“你怎麼不攔着他?那可是你師尊!”

    秦明徹緊抿着嘴脣,目光深沉,一言不發,轉身向不遠處的山崖走去。

    “你做什麼去?”

    “北海有些事情要處理,我要離開仙門幾日。”秦明徹道,語氣平靜無波瀾,彷彿剛剛死了師尊的人不是他。

    只是他走上山巔,即將御劍飛行時,偏過頭提及:“沈懷君臨死前曾與我傳了密音。”

    高靈曜急忙上前一步。

    秦明徹卻望着天際血紅的殘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在這位新任門主、青年俊傑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眉眼的波動。

    “他說,你高靈曜雖拜入自己門下修習過,但後來又拜白笙爲師,算是離開了他沈懷君的師門,我若再喚你爲大師兄,於禮不合。”

    一語說罷,頭也不回地飛身躍起,劍意化形如蛟龍入空,向北面御劍而去,天際劃出一道殘影,唯留高靈曜愣愣站在風雪裏。

    過了許久後,高靈曜的桃花眼微微眯起,一張善於撒嬌賣乖的姣好臉龐神色變幻幾番,平靜下來後,他望着黑淵般的毀仙池喃喃自語:“誠如您所說,確實於禮不合。”

    一側的清霄門小童跑來提醒,說他師尊白笙打算下山,問他要不要一同走。

    小童瞧出他的臉色不對勁,貼心提到:“您若打算再留一會兒,我便回去告知白笙仙君一聲。”

    高靈曜卻擺擺手,說不用,面對冷風中遺下的青竹氣息,毫不留情回身離去。

    “留下來做什麼?又不是我死了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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