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硯寒被一陣聒噪聲吵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眸,清晨燦爛的夕陽晃着他的眼睛,很是刺眼。
木窗沿上,一隻通身漆黑的烏鴉跳腳喊着,此乃清霄門,唯獨鬼主的法力能隱藏自己的氣息,波舍修爲不夠,只能化作烏鴉。
而他每日的任務便是叫小鬼主起牀。
“唔。”墨硯寒翻身,將被子抱了個滿懷,打算再睡一覺。
“主人醒醒,有異狀!”
“這破地連灑掃弟子都不來,有什麼異狀?”
“主人您睜眼瞧瞧,牀頭是什麼?”
牀頭?
墨硯寒懶得睜眼,探出神識一掃,鼻尖立即嗅到了一股清甜的桂花糖,他一個翻身躍起,起身發現牀邊立着一隻白瓷罐,不知何時被放在了這裏。
打開白瓷蓋一瞧,滿滿一罐子的桂花糖,是不同於人間口味更可口的仙門糖塊。
他興奮得差點兒從牀上蹦下來,立刻拿出了一塊,可糖塊還未丟進嘴裏,卻發現上層只是薄薄的一層糖塊,下面根本沒有糖,而是塞了一團紙。
把紙抽出來,字體清新飄逸,寫了一行字:清心咒全文,一個字換一顆糖。
“……”
是沈懷君的字跡。
墨硯寒氣得直磨牙根,雙手用力狠狠扯碎了紙團,扔在腳下跺了跺,他是何人?當今的鬼主,但凡跺跺腳都能叫修仙界心驚膽戰的鬼域之主,竟然用這種哄小孩子的伎倆來哄他?
屈辱!可恨!真把他當成了四五歲的小娃娃哄呢!
他仍不解氣,手掌狠狠一拍,茶桌立即四分五裂,看那白瓷又覺礙眼,正要擡手拍碎,卻瞧見了裏面零星的幾顆桂花糖。
不得不說,清霄門的桂花糖天下一絕,是他喫過最好喫的人間小食。
他悻悻地收回手,轉眼見波舍一隻黑黢黢的烏鴉立在那裏,十分礙眼。
“本座叫你打聽清霄門的桂花糖配方,你可有進展?”
烏鴉心虛地挪了挪小爪子:“主人,聽說配方鎖在藏書閣,我修爲低,進去就是沒命。”
“藉口!”墨硯寒高聲訓斥道:“你整日喫得肥胖、不思進取,藏書閣又怎麼了?不就是有靈虛仙尊的護閣大陣麼?你怕他?”
波舍內心淚流成河。
主人,靈虛仙尊哎!我真的怕!
墨硯寒氣咻咻地走在木窗前,視線越過層層青竹葉,望着主臥的方向。
“沈懷君,你竟然敢戲弄本座,這破地,本座不待了!”
*
沈懷君是被一陣敲擊聲吵醒的。
他自生病後,早睡晚起,用睡眠來緩慢地治癒神魂的裂縫,而墨硯寒熟知他的作息,並不會在清晨來打攪他。
沈懷君撐着牀板,緩緩起身,空氣微冷,晨露未散,到處都瀰漫着一股溼漉漉的微涼氣息,敲擊聲越來越響,偏頭一瞧,是隻翠鳥在用喙叩窗。
他起牀,披上簡單的外袍,青絲未束,來到院門前,打開門。
“柳齋。”
柳齋依舊板着臉,眼中卻掩不住的疑惑:“我以爲院門早早就開了,便是送茶飯的弟子不來,灑掃弟子也該來,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按清霄門規矩,即便仙君不用飯,也會將茶水送到,隨後派至少兩名灑掃弟子前來打掃,可這院子空蕩蕩的,昨晚落得一樹梨花無人灑掃。
沈懷君搖了搖頭:“我這等人,誰還願意服侍?左右我也嫌他們礙眼。”
向來古板迂腐的柳齋眉心一緊,皺成川字,包子似的小臉變得滑稽可愛。
“真是不成體統。”柳齋嘟囔着,隨即說明來意:“你不是想查近年來鬼修動向麼?我已經把書籍翻出來,書太多,一起去藏書閣吧。”
沈懷君頷首,將通透的白玉簪斜斜插入發間,一頭青絲簡單挽起,跟着柳齋走出小院。
正值晨課,清霄門的弟子們三三兩兩走過山路,見到柳齋皆俯身作揖,見到沈懷君時,面色各異,偷偷議論。
“金溪杜家的滅族案就這麼算了?”
“唉,這沈懷君真是抹黑了咱們清霄門。”
……
柳齋臉色發青,擡高了聲音訓斥:“一個個修爲不見長進,反倒妄議仙君,竟然敢直呼仙君大名?都給我請安,喚沈仙君!”
底下弟子不服氣,但礙於柳齋,便稀稀拉拉地俯身叩拜,懶洋洋地說沈仙君晨安。
沈懷君冷冷地哼了一聲,
“知道你們不情不願。”他移開視線,悠悠道:“不巧,本仙君瞧你們也甚是礙眼,往後少在我面前出現,不然我身子弱性情冷,喜歡去割人舌頭的。”
——金溪杜氏滅族案,死者皆在生前被人活生生割去了舌頭。
衆弟子驚恐後退,連連叩拜喚沈仙君恕罪,這次倒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差點兒連額頭都磕破了。
待衆弟子散去後,柳齋新奇地望向沈懷君。
“我發現你變了。”
“變了哪裏?”
柳齋想了想:“性子像是添了霜雪般冷漠,不再是兩百多年前跪在殿前落淚的年輕師尊,亦不是一百多年前固執地認爲清者自清的落寞仙君。”
“你,似乎並不在意外界的評判了,也不再溫潤和善。”
對於犀利的評價,沈懷君不置可否,笑了笑道:“溫潤與和善,還在,不過……”
他指了指清霄大殿。
“他們,不配。”
隨即二人來到藏書閣前,柳齋一進門便被守閣撞了個滿懷,弟子滿臉的急切:“您快去瞧瞧吧,有鬼物在山下作亂!”
柳齋神色一冷,提起衣袍匆匆走出了書閣,沈懷君拿起本書,淡然翻過一頁。
鎏金香爐薰香嫋嫋,今日燃着桃花香,甚是合他胃口。
可沈懷君的書剛翻了不到十頁,書閣外。傳來幾道嘈雜的議論聲。
“白笙仙君可在?”
“白笙仙君不在,發生了何事?”
“那鬼物發狂,難以制度,唯有白笙仙君出馬了!”
鬼物?還偏要上山?
沈懷君神色一凜,放下手中泛黃的書頁。
*
清霄山腳圍滿了弟子。
一團血腥濃黑的鬼霧浮在半空中,隱隱能看到血光,鬼霧伸出長長如毒蛇般的觸角,擊打着四面八方圍攻上的法寶,每每得勝還吐出猩紅的信子,猖狂得意。
一位上品鬼君。
“呸,這鬼東西還真會挑時候來!若放在平日,護山大陣直接絞碎了它!”柳齋大罵。
可今日不同,清霄法會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修仙門派,皆在附近安營紮寨,若是啓動護山大陣,肯定會傷及這些人。
可現在不制服這鬼物,還是會傷及部分來客。
“這可怎麼辦!”柳齋急得跺腳。
白笙也已趕到,身姿飄逸立在山峯頂,只是臉色不好,手指摩挲着劍柄,像是心虛似的。
鬼君發狂,又一波弟子被掠倒,抱怨之際,有人高喊:“別灰心,白笙仙君一定會有辦法解決!”
此言一出,衆弟子紛紛擡頭望向山峯頂的那位仙君,敬畏的目光中又飽含欽佩、期待,與此同時,大家都齊齊回憶起修仙界流傳數百年、白笙仙君的英勇事蹟。
“對呀,當年白笙仙君可是以一己之力佈下九轉囚龍大陣,將鬼主封印。”
“這區區鬼君,自然不在話下!”
“今日有幸,見仙君再展神威!”
“白笙仙君歷經幾十年鑽研鬼域,有其獨創法門,咱們都退下,不要給仙君添亂!”
“您說是不是啊,仙君?”
最後這一句話響徹山間,弟子們紛紛退後,爲白笙仙君施威開路,最先挑起話頭的人挺直胸膛,對自己拍馬屁的行爲很得意。
而對側的白笙仙君,面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