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清調子伴着他手中輕撫的動作,讓易不悟原本緊繃着的身體慢慢放鬆下來。

    然後試着靠近他,輕輕地擁住他,將下巴靠在他肩上,耳中聆聽着陌生的旋律,感受着背後溫柔的撫摸。

    漸漸地,他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和易銘口中的旋律合在了一起,意識逐漸遠去。這是他來這世界的第一晚,他快要睡着了。

    突然!一股面對危險時身體本能的防禦意識將他從溫柔鄉里喚醒!

    他的脖子上橫着一把刀刃閃着寒光的匕首。

    一睜眼,他就看見易銘右手按着他的肩,左手反握着那把匕首。

    “什麼意思?”他沉聲問,並沒有感覺多麼危險,但卻是實實在在地感到非常不愉快。像是本以爲開開心心地進入了一個美夢,轉眼卻身處在噩夢當中。

    “騙子,”易銘說着,突冷笑了一聲,那笑聲短促,冰冷無情。他慢慢地埋下|身子,湊到易不悟耳邊,用嘲諷地口吻說道:“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是個騙子?”

    易不悟仰着頭,感受到他的刀刃已經劃開了脖頸上的皮膚,血順着傷口流進了後領。“在你殺死我之前,你總得告訴我哪裏出了問題。”

    他繼續停留在易不悟耳畔說:“他從來不喫酸的糖。”

    易不悟深吸了口氣,又慢慢地吐出來。伸出手去摸着他的臉,輕聲說:“我以爲你是故意懲罰我,纔給我喫的。”

    “還想狡辯!”易銘加重了握着刀的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們之間發生的任何事!你以爲你模仿他的聲音,再拉着葉乘風一起設局,就能騙得過我?”

    他咬着牙死死地將易不悟摁在榻上,從喉嚨裏又發是一聲陰沉的冷笑,“你知不知道這些年來我殺了多少騙子?你連我跟他之間最基本的事情都不瞭解,就敢來騙我!還是你覺得自己修爲高深,我奈何不了你?”

    “人能做假,掩日劍做不了假,”易不悟問他:“其他騙子來找你時,是否也帶着這把劍?”

    易銘慢慢鬆開壓着他肩膀的手,匕首卻還橫在他脖子上。

    他拿起易不悟放在身邊的劍,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撫摸了一遍,又單手將劍拔出,摸到了細長的劍身上“掩日”兩個小字。

    所有人都以爲,易不悟的武器就是根漆黑的長棍兒。見過他拔劍的人,全都死了。

    天底下只有他倆知道,這把劍名叫掩日。

    他的身體因爲氣憤而顫抖,收起劍後一把抓住易不悟的頭髮,湊到他耳邊,用異常陰狠地聲音緩慢問道:“劍哪裏來的,說實話,我讓你死得痛快點。”

    易不悟有些喫痛,微皺起眉,如實告訴他:“我不記得以前的事了,醒來時手中就有這柄劍,腦子裏只剩你和我的名字。所以我做第的一件事,就是去找你。”

    易銘抓着他的頭髮將他的頭狠狠地往榻上一磕,“你覺得我會相信這麼荒謬的事?我是瘋子,但我不是傻子!”

    “我想……”易不悟喫痛地摸着自己後腦,思索着說:“我或許不記得,但你應該還記得,我身上也許有什麼特殊的標記。”

    易銘先是頓了片刻,呼吸越來越急促,似乎神經變得非常緊張,緊了緊握着匕首的左手,右手非常粗暴地扯開易不悟的前襟。顫抖地手指停留在他胸口上,那裏果然有一道自己親自刺出來的傷痕。

    易不悟這才知道自己胸口上受過傷,問他:“怎麼來的?”

    “不可能!不可能……”易銘低喃着,身體微微顫抖着,一把將匕首扔了出去,用自己的雙手緊掐住易不悟的脖子,緊咬着牙狠狠地問他:“爲什麼要來騙我!說!誰派你來的!”

    易不悟屏住呼吸,沒有掙扎。他修爲高深,這倒不難。直到易銘漸漸冷靜,鬆開雙手後捂着自己的嘴咳嗽了好一陣,好像被扼住喉嚨的人是他。

    易不悟等他氣息慢慢平復下來,才問他:“經常有人假扮我來騙你?他們想從你這裏得到什麼?你是爲了躲避他們才裝作的神智不清?”

    易銘沉默地坐在榻上,這猛然一陣咳嗽讓他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種病態的嫣紅。

    “你生病了?”易不悟拉起他的手。

    他卻又是一把將手腕收回去,指尖在榻沿上輕輕地敲擊着,思忖道:“想讓我信你,去給我殺一個人。”

    “誰?”

    “雷東正。”

    “什麼身份?”

    “道門至尊。”

    “聽上去名頭不小,”易不悟又問:“他在哪裏?”

    “卯君山,臨仙閣。”

    “你想讓他怎麼死?”

    易銘伸出手上,又穩穩地落在他的臉上,拇指在他的下頜上游走,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你似乎,真的不知道他是誰。”

    “我說過,我失憶了。”

    易銘收回手,“既然如此,你即使見到他恐怕也認不出,我跟你一起去。”

    易不悟越發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摸着自己的脖子,上面的傷痕迅速自動癒合,“咱們什麼時候發出?”

    “現在。”

    兩人出了房間,來到庭院裏,澄澈的明月掛在空中,正冷眼旁觀着一切。易銘去到牆角的一棵梨樹下,對易不悟說:“先幫我挖個坑。”

    “多大?”

    他將懷中的畫遞過去,“這麼大。”

    易不悟用他的劍在樹下很快就挑出來一個長形的淺坑,易銘親手放那幅他不知懷抱了多久,寄予過多少希望的畫卷親手埋進土裏。

    一陣夜風颳來,頭頂的梨花紛紛散落,像下了一場孤獨的雪。花瓣飄到他身上,飄到新翻的泥土上,飄到被他埋藏的畫卷上……

    他便好似伴着過往,將滿身的孤寂也一同埋藏。

    埋下畫卷後,易不悟打來水,兩人將手洗淨。對着滿院冷清的月光,他說:“上路吧。”

    “怎麼走?”

    “正東方。”

    易不悟用手前後左右比劃了一下,召出靈劍,帶着他一起飛了上去。易不悟就站在他身邊,爲了穩住身形,一隻手抓着他的肩,另一隻手拉着他的手腕,趁機給他把了下脈。

    易銘也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意圖,這次沒有收回手,而是問他:“摸到什麼了?”

    迎着風,易不悟沉默了半晌纔回道:“你靈根受損,是陳年舊痾。”

    “那又如何?”

    “你沒有靜心修養,每出一次手,傷勢就加重了幾分。先前還和我對了一掌,實在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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