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祈鴉羽微攏，伸手拿出古壎。
玉指剔透，搭在純黑古壎上，映襯出極致的白。
她擺弄好正確的吹奏姿勢，指尖按孔，手指微微動了下。
一時間，無論直播間還是現場，無數人盯着她的一舉一動，竟然莫名多了幾分緊張。
明祈將古壎拿至嘴邊，緩緩吹了起來。
壎音厚重，高古滄桑，太古巫師也曾用它做祭天樂器。
當明祈吹響第一聲壎樂時，就好像打開了某種禁忌，一層無形的波瀾自空間盪開，一圈圈空間漣漪盪出這片片場。
無論是片場人還是直播間的人只覺得腦子一空，被神祕的壎音填滿整個心靈。
好像遠古神靈降世，充滿着不可侵犯的神聖與高貴。
伴隨着源源不絕的壎音傳出天外，片場外突然有隱隱的騷動。
窗外飛來一隻百靈鳥，又像有什麼阻礙般，只在窗邊盤旋，最終落在窗戶上。
接着，一隻一隻的鳥類飛過來，鴿子、翠鳥、山雀……撲棱着翅膀興奮的在窗邊飛旋，然後依次停在了窗戶上……越來越多，直到整個窗戶都被鳥類佔據。
千里之外的鶴山之上，獵豹、狼犬、無數鳥獸走出洞穴、攀上樹檐、站在山間吼叫，匍匐在地。天空盤旋無數飛鳥，上下飛舞。
一瞬之間，彷彿整個世界的動物都出來了。
然而此刻，沒有人發現這些異樣。
片場內，所有人魔怔一樣釘在原地。
伴隨着壎樂傳出，眼前彷彿隨之緩緩展開一卷卷畫卷。
靈魂已經出竅，追逐壎樂而去。
它登上遠古高山峽谷，又踏水穿林，聆聽斷崖殘壁的歌謠。
大漠戈壁蒼茫、冰川融化河水奔流、黃沙之中駝鈴幽幽、古道旅人遷徙……
雁陣劃破蒼穹，祭壇供奉五穀，萬物有靈的信仰，巫舞溝通神靈，圖騰祥瑞、巫術鼎盛……
一切一切，傳說中的太古時代。
遠絕塵俗、典雅神祕的壎樂，一聲一聲，洗滌靈魂。
這是怎樣的感覺呢？
此刻，身體是容器，靈魂超越緯度，逾越人間煙火，掠高山而起，俯仰塵埃落定。
魂靈在顫動、在共鳴、在臣服。
叫囂着頂禮膜拜。
……
“噔。”
一身脆響，明祈放下古壎，驚醒了所有人。
無形的波瀾再次盪出。
窗邊的飛鳥散了，山上的野獸隱匿。
來時驚天動地，走時悄無聲息。
大家恍惚地擡起頭看向中心。
少女眉眼彎彎，墨發白裙，一如既往。
卻又蒙上了一層與旁人難以觸碰的神聖之感。
許久沒有人說話。
無論是片場還是直播間，所有人齊齊丟失聲帶，啞嗓許久。
四下寂靜無聲，直播間彈幕清零。
片刻後，少女託着下巴：“如何?”
……
樂器演奏技巧的高低，除了專業人士，普通人其實很難分辨出來。
而且每個人口味喜好不一，同樣一首曲子，也許這個人演奏的你喜歡，換另一個人就無感了。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分出技術的高低、並且達到所有人意見一致是相當有困難的——除非兩人實力相差太大。
許柳是大師鄧書紋的關門弟子，這麼多年來身上揹負的榮譽從不是虛假的。
在明祈吹奏之前，她的演奏好評如潮，是即使徐敬他們都不得不承認的優秀，每個人給予的誇耀都是她不愧爲大師的弟子。
但明祈演奏之後，他們失聲了——因爲無法違背本心。
被壎樂洗滌過的靈魂還在震顫，彷彿已經奔赴過一場生死，換得蛻變重生，久久回不過神。
直到少女托腮發聲：“如何?”
一句詢問拉回神緒。
衆人恍恍惚惚，神色莫名。
許柳也沉浸在這場幻夢之中，這會兒回神，心潮起伏：“我……我……你……”
她神思不屬。
怎麼可能?
爲什麼明祈這麼會彈奏古壎?
這不可能!
明祈看着她，沒有情緒的：“心服嗎？”
許柳臉一白，本就清秀的臉更顯頹色，還有不甘心：“不!”
“這只是碰巧而已!你怎麼可能比得過我?!我……我是公認的天才!我可是我師父唯一承認的關門弟子……我怎麼會比不過你!”
許柳顯然陷入了自我懷疑，此時語無倫次。就連表情都猙獰兩分，失去了原本的風度。
明祈看着她，忽然啓脣：“情感是壎樂的靈魂。”
許柳瞳孔猛然一縮，擡頭看向她。
“上古樂器中，壎音最賦人感情氣質。無論感召力還是感染力都是古樂器中最強烈的存在，這就是爲什麼它被稱爲‘第一古樂器’——沒有感情的壎音猶如空骸，索然無味。”
明祈說話的語速向來不緊不慢，此刻聲線清泠，咬字清晰，字字深入人心。
許柳臉色煞白。
明祈微微偏頭，直視她：“真正有音樂天賦的人絕不流於軀殼之上，而是感情豐盈、靈魂充沛。”
“你的壎樂有形而無神，以技巧取勝，不過靡靡之音罷了。”
她的目光很平靜，平靜的陳述一件殘酷的事實：
“天才一詞，當不得。”
許柳站在原地，身形一晃，搖搖欲墜，彷彿暴風雨中的幼苗，下一秒就會被摧殘毀滅。
旁人或許不瞭解明祈所言，他們只是聽到，明祈說許柳不是天才。
但只有許柳清楚，她的這些話，字字珠璣。
那些塵封許久的壓抑往事瞬間浮現心頭。
“感情、感情!你的音樂毫無感情，節奏對了又有什麼用，完全沒有靈氣!”
“沒有靈的音樂根本不配稱爲藝術，鄧大師的關門弟子?呵，也不過爾爾。”
“許柳，有我在，你就永遠只能活在我的陰影之下。”
“小柳啊，你若有你姐姐一半的天賦該多好……當初正因爲你姐姐的天賦，我才覺得你也是塊璞玉，沒想到……”
“真是可惜了!你姐姐怎麼突然出事了呢?不然她現在一定在音樂界大放光芒，我還從沒見過比她更有天賦的人。”
“小柳啊，你也不必強求自己。只要你乖乖聽話，就還是我唯一的關門弟子，我也會好好教導你的……”
“不!”許柳雙手抱頭，突然崩潰出聲：“我是天才，誰都比不過我!”
“你們誰都別想比過我，明祈!還有許嫣!你們都是廢物!我纔是真正的天才!”
明祈看着她，目光還是淡淡的沒有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