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自己是不是美女,費良辰絕對算不得甚麼英雄。他野心昭彰、詭計多端,還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頭還在對峙,夾道兩旁的行人都被清散,黃黃烈日下只有兩隊班直的甲冑泛着冷光。
費良辰眼見火候差不多了,忽而一笑:“既然如此,各位請便吧。”
他說着,當真驅馬讓到一旁。耿雲智急切道:“殿帥!”
侍衛親軍司的班直本還有些遲疑,見到耿雲智的反應便徹底安下心來。
“得罪了。”
車簾被刀柄挑起,衆人看清車內端坐的妙人後,俱是深深吸了口氣。
蘇詩曼一身喜鵲纏枝紋的雲錦襦裙,外罩芽黃褙子,纖纖玉手懷揣暖爐,她眉點花鈿,脣塗朱丹,領緣上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好一位一貌傾城的美人。
有人率先認出了她:“這,這不是青山樓的蘇姑娘麼?”
蘇詩曼輕柔的音色不緊不慢地飄在他們心尖上:“小女出城採買些物什,巧遇殿帥,便同道而行。”她溫婉一笑,“不知各位可否行個方便?”
青山樓的當家老闆娘蘇詩曼,姿容才貌可謂上京城一絕,可惜她是老闆娘,不是接待恩客的行首,不然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可以從青山樓排到禁中去。
美人溫言軟語,這些軍中糙漢頓時也跟着軟了下來。再朝車內一打量,果真再沒有任何人,於是放下車簾,朝費良辰一拱手:“是卑職叨擾了,諸位慢行。”
費良辰嗯了一聲,示意馬車先走。鸞和看得雲裏霧裏,奇道:“這車內竟沒有段成玉?他人呢?”
姬圓四周環顧了一圈,忽然說:“有情況。”
鸞和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從夾道另一側撤回的侍衛親軍司中悄然分出了一行人,在尚未從城門處換崗的班直掩護下一同出了城門。
鸞和低喝:“他們揹着弓箭!”
侍衛親軍司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膽敢派暗衛殺人滅口?!
“殿下稍安勿躁,”姬圓道,“我馭輕功過去,動作應該會比他們快。”
鸞和說:“那我……”
姬圓打斷她:“這件事殿下不宜出面,否則官家面前無法交代,還是交給我。”
鸞和垂下眼瞼,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姬圓一語道出鸞和的要害,她是一國長公主,必須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把自己嬌養成一朵漂亮的花。一旦出手,就是向官家叫板。
“鸞和,你不僅是蒼梧的長公主,還要做管家眼裏稱職的長公主。你可以暗中幫助良辰,但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什麼身份?”鸞和質問嚴太后,“我不稀罕什麼長公主之位,我是蒼梧國的將軍,是能上陣殺敵的女子!這纔是我的身份!”
嚴太后穩聲道:“哀家知你心裏委屈,可你看看這朝堂,誰不委屈?小謝節使的父親在官家手上,當年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兒郎,如今明明是爲國征戰,卻過着如履薄冰的日子;再看看良辰,他的時間只剩兩年,可哀家從未忘記,他從進宮的第一天起,就立誓說要離開皇都!他們都是好男兒,卻被戴上了枷鎖,形如困獸。鸞和,大家都在泥淖裏,自由是奢侈的東西,咱們求不得。”
只是現在,熟悉的兵戈鐵馬就在眼前,她卻連觸摸都是罪過。
鸞和抿脣片刻,握住姬圓的手臂:“道理我明白,但我與良辰是朋友,此事不能袖手旁觀。蘇姑娘,你去幫他,算我鸞和欠你一個人情,改日必當加倍奉還。”
姬圓一愣,旋即意有所指:“朋友?”
鸞和微微張大了脣,急忙改口:“我們姑侄倆之間平日就像朋友一般相處……”
她不自在地蹭了蹭鼻子,不會被瞧出什麼來吧?
所幸姬圓並未深究,只是珍而重之地點頭:“殿下的話,我記住了。”
“正好,我也想趁此機會,和殿帥談談。”
·
姬圓飛速出城,依舊用的是那套自學而成的迷蹤術,趕在侍衛親軍司之前追上了車隊。
費良辰在最前面,姬圓只得先掠進馬車,把蘇詩曼嚇了一跳:“你怎麼來了,我記得殿帥分明不曾告訴你……”
情況緊急,姬圓立即將後面有追兵的事情交代了,又問:“分明他們看到蘇姐姐就在馬車裏,爲何還要緊追不放?”
蘇詩曼神色凝重:“定是段成玉暴露了行蹤,出發之前,他死活都要再去見一面他的老相好,就是咱們樓裏的和玉姑娘。”
姬圓聽得也心頭火起:“眼下都什麼時候了,他還有心思鏡花水月?殿帥居然也同意了?”
蘇詩曼緩緩搖頭:“不是殿帥同意的,是雲智她……雲智被段成玉幾番哭求弄得心軟,便趁人不覺悄悄將他帶回了樓裏。”
姬圓不可置信:“雲智?!”
在姬圓眼裏,耿雲智是青山樓最果敢幹練的女子,更何況她將費良辰的命令看得比聖旨還重,怎麼會冒這個風險?
“那段成玉如今藏在哪裏?”
姬圓如今是身臨其境,原本以爲他會藏在軟榻下,沒想到車裏當真只有蘇詩曼一人。
蘇詩曼嘆了口氣:“在車底,可要將他叫上來?”
姬圓抽了抽嘴角。
“……在車底,弓箭倒是不容易傷到他,還是算了吧。我去通知殿帥,姐姐這裏務必小心。”
她翻出馬車,向下一探,果然見段成玉滿頭大汗地抱着車底的橫木,見她來了,驚喜道:“女俠,你也來送我出城?”
姬圓冷冷道:“閉嘴,還想活命的話,一會兒不管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
她丟下這句話,又去前頭尋費良辰了。
段成玉:“……”
“殿帥!”
車隊已經行至城郊密林,姬圓暗道糟糕,此地恰恰適合弓箭手埋伏。然而費良辰策馬疾馳,姬圓根本來不及攔住他,於是她一咬牙,一面喊着殿帥,一面勒住馬的繮繩,一屁股坐在了費良辰身後。
費良辰渾身一僵,猛地回頭,與姬圓四目相對。
她今日破天荒沒戴斗笠,清爽白皙的面容完整暴露在日光下,像冷玉鍍上了暖色,一點金輝灑在粉嫩的脣瓣上,更顯脣色瑩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