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害怕的事情很多,小時候父親教她畫畫、授她武藝,她怕做不好,一隻蝴蝶要斟酌許久才肯下筆,一套劍法要練習到爐火純青纔敢請父親檢驗。
“爹爹,您教我天山術法吧!只要我學會了,那羣人就沒辦法嘲笑您娶了市井女子了!”
小姬圓拉着姬鶴的袖子,姬鶴只是笑着摸摸她的頭:“圓圓乖,咱們好人家的姑娘,不學天山術法。”
姬鶴每逢此時便會去竈房煮一碗蔥花面給她喫。
姬圓最愛姬鶴煮的蔥花面,只有淡淡的蔥香和麪香,但麪條根根筋道順滑,湯水鹹淡適宜,父女兩個坐在木屋門前的長椅上,喫得很開心。
後來姬圓入京摸爬滾打了一遭,珍饈佳餚還是喫不慣,只有這蔥花面最對胃口。
父親不讓她學術法,保住了她的身子;她擦亮着這雙灰眸分辨善惡,保住了本心。
而且這與謝良辰有關。
謝良辰在她脣上又印下一吻,說欠下的,他遲早要討回來。
姬圓趁他不注意時摸了摸脣,心道那便討回來吧。這是她入皇都後,第一件心甘情願願意做的事。
這一次,她大概又要向謝良辰借一借力量了。
謝良辰養傷時人也不老實,姬圓解了他的外袍搭在衣架上,鬆開他的髮帶方便依靠。一切收拾妥當了,他便吊兒郎當地坐在塌邊喝藥,還留了點藥渣在脣角。
姬圓拿過帕子提醒他,他不應,“手臂受傷了,沒力氣。”
姬圓又好氣又好笑,方纔在校場吻得那般綿密熱烈,那時哪裏還顧及着傷口。不過她也搞不清怎麼就愛遷就他了,於是坐到他身邊,捻起帕子要替他擦嘴。
謝良辰眼底盛着盈盈笑意,一把拉過她,再次用脣畔攻城掠地,姬圓也惹了滿嘴藥香,嗚咽兩聲,又被更霸道的掠奪碾碎了神智。
窗外鳥啼陣陣,梧桐飄進了瓷碗,攜來泥土的氣息。
一吻過後不知天光幾許,姬圓的嘴脣都紅腫了,“謝良辰,你老實交代,以前果然沒少逛花樓吧?”
謝良辰很無辜:“天地良心,我要是想逛花樓,蘇姑娘還能容得下我麼?”他說着,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脣,伸手把她撈進懷裏,“要不咱們再來一次?這次換你牽引着我,如何?”
姬圓眉梢一挑:“當真?提前說好,你不許動!”
謝良辰心道佳餚入口還不讓品嚐,這還了得,“那不成,你這不是虐待我麼。”
姬圓不輕不重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謝良辰簡直愛慘了她這嗔怒似地撩撥,想把人按在懷裏好生揉|搓一番,姬圓卻起身不讓他抱了。
“別鬧了,我還要進宮呢。”
她走到屏風後換衣服,謝良辰聽着布料悉悉索索的聲音,恪守本分地沒捱過去。他換了姿勢半躺着,說:“見了費無憂之後不要怕,他還要指望你破解《萬里山河》,不敢把你怎麼樣。”
姬圓套上上襦,仔細繫帶:“我是擔心這雙眼睛瞞不過他,當年我被挖眼的事,他是知道的。”
謝良辰閉眼養神:“無妨,瞞不過去也不必承認,他就算知道你的身份,在找到寶藏之前也不會動你。”
姬圓忽然道:“那若是他執意要動我呢?”
姬圓默了默:“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是想逼他承諾以表真心,她只是想壯一壯膽。
謝良辰說:“知道,但這是我的意思。”
屏風後沒有聲音了,姬圓換好一身天青色捲雲紋襦裙繞過來,外面罩了一件湖藍的褙子,像從鏡湖裏走出來的精靈。
謝良辰看了眼她頭上的青蝶落梅簪,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支細筆:“給你的,收好。”
姬圓眼皮一跳,想起在陸府拆筆頭時的窘迫:“你……”
謝良辰道:“你先瞧瞧。”
姬圓手指摸到了筆身上一塊小巧的凸起:“這是?”
“把筆端對準牆面試試,不要怕。”
姬圓還是有些懼,不過謝良辰在身側,她吸了口氣,對準牆壁按動筆身,頓時便有三根銀針從弊端彈出,在空中劃出利落的弧度,帶起一陣勁風,在牆面上落成一排。
謝良辰眉眼含笑:“這裏面一共可裝三十根銀針,你平時多練練,既能當武器,也當練膽。”
姬圓呆呆地摩挲這支筆,筆身上刻着一隻蝴蝶,擁有一對青色的翅膀。
他總能以最合適的方式,既守護着她,又留出一片天地供她自己闖蕩。
謝良辰下榻,從身後圈住姬圓:“丫頭,給它取個名字。”
姬圓心想,不知謝良辰是用什麼做的,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融化。她輕聲道:“就叫‘良辰景’吧。”
謝良辰眼中閃過錯愕,隨之脣角笑意漸深。這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大約不知道,她只需輕輕一句話便能攪動他心底的那片深淵。
“那要提前說好,你必須更喜歡此良辰,而非彼良辰。”
姬圓輕哼:“看你表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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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圓跪在御案前,端穩地行禮:“臣女蘇芸,叩見官家。”
來時謝良辰叮囑過她,面見官家的規矩只有一條,有問必答即可。多的話一句也不要說,多餘的表情也不必有。
費無憂刮筆蘸墨,也不看她,平聲說:“蘇待詔來得巧,今日起便在御前輪值吧。”
姬圓道是,於是便有黃門搬了桌案和筆墨紙硯來,姬圓這才擡頭,藉着空當打量起費無憂。
他的鬢角有些許風霜侵蝕的痕跡,不過在繁複的龍袍映襯下,那些皆是他鐫刻在面容上的威嚴,紋路越深,狠戾的骨血便越凝實。只是丹藥摧殘了根本,他現在更像一具僅剩骨架的軀殼,眼下兩片青黑十分可怖。
“不知官家傳臣女來,是想畫些什麼?”
費無憂直言道:“畫一幅《萬里山河》吧。”
姬圓筆尖一抖,旋即恭謹地說:“請官家恕罪,臣女只見過一眼《萬里山河》,無法記得它的全貌。”
費無憂不甚在意:“那便畫一幅你心目中的江山出來。”
姬圓頓了頓,沉聲道是。這般宏大的主題,卻不知會她提前準備,費無憂的目的昭然若揭。但是他不戳破,她也只能按部就班地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