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盜畫誅心 >第44章 第44章
    第二日,渡瓊從禁中帶給姬圓一隻香囊。

    姬圓託着絳色的布料,眨了眨眼。

    渡瓊模仿着謝良辰半遮眼眸的樣子,負着手搖頭晃腦,語調也如出一轍:“本帥堂堂皇子被囚禁中,卻無伊人在側,寂寞甚哉。”

    姬圓湊近輕嗅,算算日子,已經過了一月有餘,確實味散了,於是說:“你下午再來一趟,我做一隻新的,送給你們殿帥。”

    渡瓊撓了撓頭:“姑娘,屬下覺得最近越發不懂殿帥了,明明替姑娘傳話時他嘴角都快咧到後槽牙去了,說出來的話卻兇巴巴的,吩咐屬下如果沒拿着新香囊就提着腦袋去見他。”

    姬圓搖頭,這是還沒消氣呢。

    她忍俊不禁:“你害怕了?”

    渡瓊笑道:“哪能呢!殿帥從來不曾虧待屬下,再說屬下這條命是殿帥給的,就算真要這個腦袋,我也認了!”

    姬圓瞥他一眼:“一派胡言,你和你家殿帥怎麼都一個毛病。”

    渡瓊莫名:“什麼毛病?”

    姬圓嘆了一聲:“不惜命啊。”

    渡瓊慌忙道:“不是的!殿帥昨夜受寒發熱,太后娘娘叮囑他如果不快點好起來會讓你擔心,所以喝過藥後很早便歇下了……”

    他聲音漸小,最後舉起雙手:“我多嘴了,殿帥不准我告訴姑娘的。”

    姬圓擰着眉沉吟半晌,問了個渡瓊意想不到的問題:“你的意思是,他從前生病時不吃藥也不休息?”

    “呃,”他硬着頭皮開口,“殿帥從前住在宮裏,宮人伺候得並不盡心,他,他又……”

    “又什麼?”

    “他又經常和官家對着幹,那會兒殿帥年紀小,覺得自己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官家就沒有祭品了,所以受了寒也去泡湖……”

    姬圓呼吸一滯,斥道:“他是不是蠢?!”

    難怪謝良辰常年習武卻身子骨薄弱,這不留下病根纔怪。

    渡瓊抓緊機會找補:“姑娘莫氣,現在他有您了,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個,殿帥一定知錯了……”

    再也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心臟被揪緊,姬圓平着氣冷笑。

    “知錯個屁。”

    渡瓊默默縮着脖子作鵪鶉狀,這就是殿帥的女人,除了官家之外全天下唯一敢罵他的人。

    姬圓一陣風似地捲進屋裏,一陣細細簌簌的聲音過後又奪門而出,扔給渡瓊一隻嶄新的香囊。

    依舊是絳色的布料,不過繡的不再是獅鷲,而是一隻青色的蝴蝶。

    紅配青,這個顏色搭配有些奇怪,不過渡瓊不敢吭聲,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好。

    姬圓微微喘氣,自從謝良辰說他看不出她繡的是一隻獅鷲,她便早早準備了另一隻,改繡蝴蝶,不過針腳還是彆扭,今日正打算拆了重做一個。

    但是既然那傢伙不聽話,繡得不好便不好,受着吧!

    “你親自派人盯着他喫飯睡覺,告訴他若是三天內好不了,往後一整年都別想要香囊了!”

    ·

    錢玉邀姬圓喫席的這一天,恰巧是中秋節前一日。

    春香樓內有專供女客的雅座,姬圓跟着過賣上樓,還未進門便聞到一股奇怪的香氣。

    那是飯菜香混合着檀香,就像設在市井中的道觀,說不上是誰冒犯了誰。姬圓走進一瞧,紫檀桌面上以琉璃碗碟呈着酸筍湯、雞絲燕窩、松瓤鵝油卷和各類小食,杯盞裏則是琥珀色的蜜酒。桌案旁不合時宜地設了一隻香爐,冒着嫋嫋細煙。

    錢玉做東,來得比姬圓早些。她一面請姬圓入席,一面用銅箸撥弄香丸。素服還是一塵不染地披在身上,她目光清淡:“不知姑娘喜歡用些什麼,按照女孩子家的口味點了幾樣,不喜歡的話叫廚子重做便是。”

    姬圓搖頭:“計相不喜歡喫麼?”

    錢玉不冷不熱道:“從前官場上把臂周旋,喫的都是酒,用飯也要隨男人的口味,久而久之便也不好這些了。”

    她的肩膀塌着,就着中間的火爐子愜意地涮肉,“你我都是女人,今日也是承蒙你的口福。”

    姬圓接過她涮好的肉,“是臣女該多謝計相賞臉相邀,說來也是臣女失禮,還未去計相府上吊唁。”

    京中高官家的紅白喜事一向傳得很快,錢玉本就聲名狼藉,聽聞居然藉着父親喪事斂了筆財,若不是度支使一職非她不可,恐怕言官的奏疏又該堆滿費無憂的御案了。

    錢玉只是淡然道:“生死乃人之常情,家父在世時於府中頤養天年,臨終之際也走得安詳,並無遺憾,不會在意身後事。”

    姬圓只得說:“聽朝中大人們說,計相是孝女。”

    錢玉抿了口蜜酒:“若說有沒有讓父親受苦,我應當算是,可若論父女之情,我與他不甚親厚,不能算孝順。聽聞令尊也仙逝了,不知姑娘可覺得自己是孝女?”

    姬圓心下一哂,就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交情,這不就埋好坑等着她跳了。

    “臣女自幼父母雙亡,無緣盡孝。我們是杭南蘇氏的旁支,家道中落後一直居無定所,也不得精力好生料理祖宗牌位,實在不孝。”

    錢玉惋惜道:“既然如此,想必姑娘的畫藝也不是令尊相授了。”

    姬圓微笑:“蘇氏並不出畫師,計相來找臣女,是不是誤信了什麼謠傳?”

    錢玉搖頭:“既然不出畫師,姑娘的畫藝又是與誰學的呢?”

    姬圓頓了頓:“姬鶴。”

    錢玉從細煙裏擡起頭來。

    “說來我與姬先生有些緣分,他年輕時曾遊歷杭南,留下過不少信筆畫作。我有幸見過幾幅,一時愛不釋手,便日夜臨摹。”

    姬鶴的經歷,姬圓可以倒背如流,不論錢玉怎麼查,都與她說的話沒有出入。與其讓這些人成日疑神疑鬼,不如搶先“坦白”,佔盡他們大作文章的餘地。

    錢玉眯起眼睛:“可是我聽說,姑娘的畫與姬鶴風格迥異。你偏愛寫意,姬鶴則是寫實。”

    “嗯,”姬圓深表贊同,學着那個人的樣子,半垂着眸子,一手支着下頜,脣角勾起一點戲謔,“我雖模仿過姬先生一段日子,但並不認可他的畫法。姬先生畢生信仰‘求真’,而我卻認爲‘傳意’更加重要。世間風景萬千,但每個人心中的盛景亦不相同。有些人懷着一顆赤子之心與人坦誠相待,有些人心裏藏着東西,看這天下時也總會摻雜着她自己的審視。”

    她笑望着錢玉,舉起手邊的琉璃盞。

    錢玉怔愣片刻,輕笑一聲,與她碰杯:“是我淺薄了,今日與姑娘喫席,來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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